蓝轲一直都觉得自己这个堂弟是只小绵羊,一点也不像蓝家人。每到逢年过节回家聚会时,他总是软绵绵的笑,被人推一下、抢个东西,说几句不中听的话也都不当回事,就算委屈也委屈不了多会儿,只要再随意说句好话,他就又颠颠的同大家玩去了。谁知如今自己不过说个外人,他竟然就要同自己恼了!
蓝轲一时无法接受堂弟身上前后天差地别的巨大变化,当时怔在原地。
而展鹤却已然恼了,觉得这个哥哥实在是太坏了,“我姐姐是天下最好的姐姐,我哥哥也是天下最好的哥哥,你才不是我哥哥,我讨厌你!”
小东西一边喊一边哭,又一边努力的回忆着平时郭先生和纪大夫打嘴仗时候的气势,干脆伸出手去,也推了他一把,大声道:“这里是我家,我不许你欺负人!”
他足足比蓝轲小了四岁,又矮了一个半脑袋,瞧着很有点弱不禁风的模样。可天晓得这一两年在客栈每天都要跟着哥哥姐姐打拳,跑步,饭都吃的多了好几倍,睡得又好,身体练得很结实了,力气也不容小觑。兼之那蓝轲尚在震惊之中,半点防备也无,被一推之下就猛地打了两个趔趄,重心不稳,倒退几步之后咕咚一下子栽倒在后面的花圃里。
第116章
众人都被这一变故惊呆了, 现场顿时鸦雀无声。
旁边的丫头小厮原本以为只是小孩子之间的日常玩闹, 可如今两个少爷都动了手, 登时慌了神,偏偏又不敢上来劝,只好争先恐后的跑去通知老爷夫人。
现场不知安静了多久, 等蓝轲自己迷迷糊糊的在花圃里坐起来, 就见身上手上全都是湿乎乎的泥巴, 脸上还沾着几片零落的花瓣,发髻也散开了, 瞧着十分狼狈可怜的模样。
他脑袋里晕晕乎乎的,直到现在还有点不太能接受究竟发生了什么。
作为蓝家的嫡系,蓝轲自打出生之日起便受尽宠爱, 何曾有过这般落魄的模样?便委屈的不行。再看看掌心也已经磨破了皮, 又觉得火辣辣的疼,当即放声大哭起来。
“爹爹爹爹, 他打我!叔叔叔叔!”
这小子倒也不算笨,关键时候还本能的知道趋利避害。他明白蓝夫人并不大喜欢自己,所以也只是喊两个男人的名字, 而丝毫未提蓝夫人。
展鹤将本就睁大的眼睛又瞪得圆溜了几分,心道你这个人怎么能这样呢?打不过就喊人!
同时他心里也忽然有点七上八下的, 爹爹和伯伯, 会不会嫌弃自己呀?
“没事, 姐姐在呐,别怕, 实话实说就好,大不了咱们就家去。”展鸰蹲下来,掏出手帕给小孩擦擦脸,若无其事道。
展鹤得了鼓励和安慰,一颗心都跟着平静下来,重新有了勇气,等两家四个大人呼啦啦赶过来后,便有条不紊的道:“才刚我同哥哥不小心撞到了,可是哥哥却对我恶语相向,又骂我姐姐。我同他说理,他却变本加厉,一而再再而三的辱骂,我气不过,就伸手推了他一下,他自己没站稳,摔到花圃里跌倒了。”
才不过六岁的小小少年,可已经很有点处变不惊的架势,条理清晰地刚刚才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讲了一遍。
话音刚落,蓝轲却已经大声哭喊道:“他胡说,他骗人,分明是他用力将我推倒的!”
然而几个大人看看他,再看看小鸡仔似的展鹤,齐齐沉默。
你的年纪几乎是人家的两倍,又比人家整个大出一大圈去,那小孩子就是使劲才能有多大力气,怎么可能将你推倒?
就连蓝瀚这个亲爹这会儿也没脸说话,觉得怎么看怎么像是自己儿子恶人先告状?结果这回却踢到了铁板上。
徐夫人急得不行,生怕蓝源夫妇就此恶了自家,不仅儿子的事情没了指望,就连丈夫官复原职的事也没有下文,忙上前赔笑打圆场,“小孩子打闹罢了。”
眼见儿子眼眶红红,脸上依稀还有泪痕,蓝夫人心疼的不得了,怎肯轻易罢休?就冷声道:“嫂子说这话就不对了,十岁也不小了,过两年都能下场了,哪里还能算是孩子呢?今儿在咱们自己家里闹起来,不知轻重不晓分寸倒也就罢了,可若一味放纵,回头再在外面得罪了真正的贵人,那可真叫人下不来台呀。”
一番话说的徐夫人面红耳赤,本能的想要辩驳,却无从说起。
在他们这些家里哪有真正意义上的孩子呢?十岁,好些时候都能定亲了,真的不小了。
年纪大,身体强壮的大孩子一味哭闹;年纪小,身形瘦小的孩子却用力抿着嘴一派沉静,这样强烈又明显的对比,在场的人都不禁心绪翻滚。
都说见微知著,其实对他们这些人而言,事实的真相反倒不那么重要,更要紧反而是这里头透出来的各种信息,真的太耐人寻味了。
大家族的孩子与生俱来就拥有了许多寻常人家可能穷及一生都无法得到的东西,可相应的,他们也肩负着常人难以想象的沉重压力和责任,在很多时候,真相不要紧,过程也无所谓,可是你的态度和处置方式至关重要!
三岁看到大,这两个孩子都不止三岁了,此时此刻的言行举止差不多就已经能够窥见日后为人处事的雏形。
蓝源隐晦的瞥了蓝轲一眼,心中暗自摇头。
那孩子的天分,到底是差了些。
不过眼下在自家地盘上,他倒不好偏心太过,等下微微皱眉,不理会自家兄长和嫂嫂哀求的面容,直直的看向蓝轲,“轲儿,叔叔问你,你且据实回答,不得有一字半句的虚言!”
虽然蓝源从不动辄打骂,但蓝轲真的挺怕他的,当下打了个哆嗦,先就有些怯了,“是。”
说着,就忍不住将求救的视线投向自家父亲。
蓝瀚生怕自己儿子吃亏,也顾不上许多,忙满脸堆笑的对弟弟道:“你瞧,不过一点小误会罢了,莫”
话音未落,蓝源就刷的一下子看过来,正色道:“兄长此言差矣,常言道,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此番虽然好似只是两个孩子拌嘴,但若不彻查到底,有理的难免冤枉,无理的越发嚣张,长此以往那还了得?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你我身为蓝家子孙,更该严于律己,不敢有一丝一毫懈怠,又岂能蒙混过关,敷衍了事!”
蓝瀚虽然是兄长,可面对这个各方面都压自己一头的弟弟,也真的是没话说,尤其最怕他这样一本正经地对自己说教,简直犹如爷爷在世,直叫他恨不得头皮都炸开了,哪里还敢辩驳?只好缩了缩脖子,讪讪一笑,努力为自己挽回一点颜面:“你说的有理,我又何尝不是这个道理?不过怕吓着孩子罢了……”
蓝源这个人原则性十分强,一点不打算给自家兄长面子,当即道:“既然做得出,就该有承担后果的觉悟,如今我不过问明实情,又哪来吓得着吓不着之说?”
蓝瀚给他说的哑口无言,又被他目光看的浑身不自在,也有点恼羞成怒,当即哼了一声不说话了。
徐夫人是知道自己儿子脾气的,而且刚才那小子又怒气冲冲的跑了,必然是有火没处撒,这才打算挑个软柿子捏。谁知道以前的软柿子如今却成了铁板,还会反咬一口了……
她心中着实火烧火燎,眼见丈夫偃旗息鼓就凉了半截,眼泪都要下来了。
她真是恨,真是怨啊!
同样都是丈夫,同样都是父亲,怎么人家的就能为妻儿遮风挡雨,生的孩子也聪明伶俐,偏偏自己就样样不如人!
堵住兄长的嘴之后,蓝源再次将矛头对准侄儿,“你可曾对展夫人语出不逊?可曾对弟弟恶语相向?”
眼见着父亲都蔫儿了,蓝轲整个人都快吓软了,可还是不肯轻易认输,当即哭喊道:“叔叔忒也偏心!她不过一介商贾,士农工商居于最末流,本就同咱们不是一路人,你和婶婶竟然还将他们当作上宾!传出去,简直贻笑大方!”
说来说去,他就是不肯认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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