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庆朝也有户籍制度,可概括的十分笼统,就好比这个蔺秀才就是:年三十又二,身长五尺,面黄微须。然后就没了。
指望这个,鬼都捉不到!
张同知也知道现在通用的画像不好使,没有个一年半载根本捉不到。倒是也有工笔画像十分酷似,可头一个要求得照着真人一笔笔细细画来,快的也得好几天,慢的几个月的都有。如今且不说他等不起,便是等得起,却去哪儿找蔺秀才?换句话说,若是找得到蔺秀才,还画的什么通缉像!
走投无路之际,张同知忽然想起褚清怀曾在无意中跟他提过一家客栈两个掌柜的颇有一手神奇的画技,能不见真人就描绘的栩栩如生,堪称通缉犯们的天敌……
第106章
其实似此等案情, 张同知本不该对外透露太多, 可他如今的处境十分窘迫且危急:
唯一能替他主持公道的诸清怀不在, 连个可以商量的人都没有;下头许多官员依旧若有似无的将他排挤,最直接的体现就是调派人手时明显感觉到了阻力,远不似褚清怀在时那般流畅。武官暂且不提, 尚在相互试探中的文官都恨不得这个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赶紧落马, 好给自己一个往上爬的机会。
一句话, 眼下张同知便是个光杆儿司令,没有半个心腹可用!
唯一一点能肯定的是, 褚清怀不会害自己,倒不是对方的磅礴的人格魅力短短几个月就彻底征服了张同知,而是褚清怀正是如今张同知的那个一人一下, 且又升迁在望, 根本没必要再费心思弄倒一介小小同知。
爱屋及乌,既然是褚清怀推崇的人, 近乎走投无路的张同知便不由自主的将希望挪了些过来。
展鸰和席桐也没辜负他的期待,爽快答应。
六十名受害者不是全倒了,也有几个的意志依旧比较清醒, 大概是本就觉得自己考中无望,多一次少一次机会没什么差。如今也不过是被骗了一两银子, 略丢些脸面罢了, 倒还撑得住, 今儿就跟了来,势要替自己洗刷干净此番屈辱。
张同知忙叫同来的四人进来, “尔等且将那蔺秀才的形容样貌细细讲了!”
“还有,他生活中有什么比较特别的习惯么?”展鸰麻利的翻开画纸,“衣食住行,说话做事,什么都可以。他这个人的性格如何?”
几人就有些摸不着头脑,“这些同画像有关吗?”
“自然有,”席桐淡然道,“听过相由心生这句话么?一个人的样子的形成大体可以分为两个部分:先天和后天,先天就不必解释了,后天么,既包括各种痕迹、伤疤,也包括因为个人经历和性格造成的细微心态区别,比如说眼神,比如说眉梢眼角的细微角度。”
他平时话不多,今天能说这么些着实不易,张同知等人都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原来如此。”
那四个书生就开始按顺序描述起来:
“蔺秀才说他今年三十五岁,妻子难产的时候死了,一尸两命……大约是因为这个,那人瞧着有些闷,偶尔还有些阴沉的样子,只是为人却很不错,也十分仗义,不然我也不会找他做保了。”
话音未落,另一个书生却已然大声反驳道:“你记错了吧?他分明二十九,之前订过亲的,可那姑娘却病死了,他是个痴情的,也没再娶。他为人十分豪爽,颇有才气,虽不大参加什么文会的,可颇多人赏识!”
才刚说完,另外两个书生也坐不住了,又先后提供了两套截然不同的说辞,可归根结底都一条主线:
蔺秀才原本应该有位心上人的,可因某种原因未能在一起;他颇有些寡言少语,只是为人很不错,亦颇有才气。
展鸰听得叹为观止,“听说读书人中颇多文会,即便他不去,你们四个也都相互认识吧?既然都认识同一个人,竟然没穿帮?”
四人面面相觑,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就听第一个开口的那位书生赧然道:“到底是人家的伤心事,我岂能辜负了这份信任?又哪里会再向外讲?”
其他三人也纷纷点头称是,觉得君子立于天地间,头一个要做到的便是守信。
张同知就长长的叹了口气,跟窗外呼啸的西北风似的猛烈。
这些未经世事的傻书生显然是给人利用了!
自古以来,向对方自爆伤心事便被视为交心的最强有力表现之一,蔺秀才此举无疑感动了许多人,瞬间拉近距离。再加上他一直以来的仗义,但凡相处过的,又有几人会怀疑他的动机呢?
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也不可无呀,你们倒是尊重他人,可人家根本连最起码的信任都懒得给啊!展鸰和席桐都摇摇头,又时不时低头交换下意见,将画像进行细微的调整。
这次的案件非同一般,他们首次双线开工,以保证更高的精确度。
约莫一个时辰之后,综合了四位不同受害人描述的模拟画像终于完成:
这是个三十岁出头的中年文人,瘦长脸,细眉眼,瞧着很有点儿温和无害的样子,只是眼神太过漠然,竟有些阴骘,生生破坏了整张脸的协调。
“竟是此人吗?”张同知十分诧异道。
他本以为做出此等恶行之人必然生的阴险狡诈、獐头鼠目,令人望之生厌,谁知竟然会如此……普通?
对,就是普通,如果只看五官的话,他简直跟走在大街上的任何一个人没有什么分别,可能是早上在茶馆喝茶的张三,也可能是中午在饭馆吃肉的李四……
可就是这么一个平平无奇的人,却足足戏耍了六十名考生,将整个衙门上下近百号人玩弄于鼓掌之中!
“就是他了!”四个书生异口同声道,“当初我就觉得这个人分明长得很好,为何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叫人下意识想避开,如今看来,竟是眼神!”
“亏我这般信任他,而请他去家中吃饭,恨不得将他做异姓兄弟……”
“不错,这眼神哪里像个正经的读书人!”
正经不正经的,如今都已不重要了,张同知捏了捏眉心,叫随从将这两幅画小心收起,立刻送到城中官方合作的刻板木匠那里去,“天亮之前,我一定要见到黄泉州并周边村镇大街小巷贴满通缉告示!”
若说来之前张同知还心存侥幸,觉得是不是那蔺秀才家中突然遇到什么难事,这才一时糊涂走了岔路。可如今看来,这几名书生中认识蔺秀才最早的都有八、九个月了,显然是一场旷日持久的骗局。
只是……蔺秀才花了这么多心思,用了这么长时间,竟就只为了区区六十两银子么?
被骗的六十人中也有几人甚至十几人家境颇为富裕,既然他们的交情已经到了可以作保的地步,开口借上几十两也不是什么难事吧?临走狠狠捞上一笔岂不更好?为何他却只要一两?
“报复,”席桐道,“张大人不如派人去其他州府问问,过去几年中可还有类似的案件发生,再拿着画像问问,此人是否还去过别的地方。此人计划缜密,行动干脆利落,并不像初犯。”
六十两说少不少,说多也实在不算多,即便一个人节衣缩食才能花几个月?虽说大庆朝有不少秀才,可这点儿功名也不是好得的,谁会为了区区六十两银子搭上自己的前程呢?
除了报复之外,再没有任何一种理由能够解释这样疯狂又决绝的大范围欺诈事件了。
张同知心头陡然一跳,忽然生出一点儿希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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