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承安:“他已经失踪这么久了,你就先报警——”
“不行!”鹿向明打断道,“沈先生,真的只有您能找到他,求您想想办法。”
鹿向明杯弓蛇影似的一口咬定儿子是遭人报复,不愿意报警,沈承安便不得不想办法解决鹿燃野的问题,他宿醉后头痛欲裂,只想先同鹿向明速战速决。
鹿向明又说:“对了,还有大学,小野四年的辅导费……”
“辅导费?”沈承安眉头一蹙,“学费和生活费都已经打到他的卡上了,辅导费又是个什么东西?”
沈承安见鹿向明明显语塞,便叹了口气,说:“先把他找回来再说吧,让鹿燃野自己和我说。”
沈承安看在韶清的面子上,对鹿向明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鹿向明之前还算收敛,打着鹿燃野的名义多要些钱时,沈承安只当不知情,可近来此人就真好似要把他当作傻子看待似的,连所谓的大学生“辅导费”都编排出来了。
沈承安此前不敢与鹿燃野见面,是害怕被他勾起关于韶清回忆的痛苦来,他害怕想起旧时的回忆,就只会徒增不必要的痛苦。
鹿向明怎么说也不会亏待自己的亲生儿子,沈承安便有意以鹿向明为媒介去资助鹿燃野。
不过,等这事儿了结后,沈承安下定决心要同鹿燃野好好见一面了。
他们的话还没谈完,玛利亚的来电就打断了他们之间的谈话,玛利亚联系不到他私人号,便直接打进了另一部工作用的手机上。
现在是休息日,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小邱会来电话汇报,用不上玛利亚亲自来说。
沈承安不想在休息日还与她聊别的什么东西,他对母亲的态度一向如此,尽量只在工作上有交集,便直接挂断。
沈承安挂掉电话的同时,走廊就传来清脆的开锁声,沈承安心中既无奈又恼火,果然玛利亚正一手提着手机,一手拎着钥匙,手机屏幕上还亮着拨号中的提示,踩着沈承安再度响起的来电铃声,不紧不慢地往客厅走。
她脸上并没有儿子日渐不听话的挫败,甚至还挂着沈承安习以为常的微笑——每当玛利亚这样虚伪的笑的时候,都没什么好事发生。
玛利亚明明对韶清的一切忌讳莫深,却仿佛并不惊奇鹿向明会坐在这里似的,她的视线从鹿向明身上一扫而过,又转向她的儿子:“亚历克斯,酒醒了吗?”
沈承安不想被她奚落昨日醉酒的丑态,他单手撑住沙发靠背,面无表情地说:“妈妈,您来这里做什么?”
玛利亚虽然不同意沈承安资助鹿燃野,但毕竟韶清已经死了,沈承安也不能和幽灵去搞同性恋,她管不了沈承安做这种上不了台面的小事情,也便只能尽量视而不见。
“让我们的客人稍微等一会儿,怎么样?”玛利亚向鹿向明眨了眨眼睛,“儿子,你的未婚妻想要见你一面,她已经到门口了,就只耽误你五分钟,可以吗?”
沈承安来不及回味她那句“我们的客人”是什么意思,就被季娅芙的突然到访引起了注意——这个女人并不如传言中木讷愚笨,她聪明得很,沈承安知道她不会信任他,下意识就开始猜忌起季娅芙的目的来。
未等沈承安开口,鹿向明便赶忙识时务地说:“沈先生,我不会乱动的,我就坐在这里等。”
“等您回来再谈。”
季娅芙穿了件直到脚踝的呢绒风衣,她双手环胸倚在车门旁,冻得通红的手指紧抓着手臂,风吹起来的时候,围巾和衣摆都轻轻地磨蹭着她的靴边。
她很瘦,仿佛风一吹,就要把她吹走了。
她看见沈承安走了出来,就拉开后座的车门,示意要他坐进去。
沈承安脚步一停,诧异地望了眼玛利亚——五分钟,仅仅五分钟的谈话时间,还要他坐到车里去吗?
玛利亚捏准了他不能在商业联姻的事情上反抗,只是微笑着看着他,什么都没说。
沈承安意识到自己进了圈套。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他确实玩不过玛利亚,他只能尽量平静地问她:“妈妈,那一会儿您要做什么?”
玛利亚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若无其事地说:“你不在家,客人就得由我这个做母亲的来接待了。”
沈承安以为她是奔着鹿燃野的事情而来的,心想她顶多就做些吓唬鹿向明的事情,说:“……您看着办吧。”
玛利亚还不至于为了威胁人而丧心病狂到做出绑架鹿燃野这种事情来,至少以沈承安的了解而言,玛利亚信教后对自身的道德约束很高,而这样做是不道德的,她有自己的那一套固执的道德理论。
沈承安只希望鹿向明能明白一顿饱和顿顿饱的区别。
沈承安后悔也来不及,他知道联姻对于整个家族的重要性,自然不会在季娅芙面前做出什么失礼的举动来,他只得祈祷玛利亚不要背着他做出什么别的幺蛾子,硬着头皮坐到车里去。
季娅芙坐到他身侧去,她关了门,透过车窗小心翼翼地瞥了眼站在原地的玛利亚,问:“沈先生,您家中还有客人要接待吗?”
沈承安说:“……有我妈妈在,没关系的。”
“你也该摆脱你老妈啦,兄弟,”熟悉的声音钻进沈承安的耳朵,车子启动,季春酲从驾驶位露了个脸,“这应该叫你什么?妈宝男?”
沈承安:……
怎么季春酲也跑过来了?
季娅芙慌慌张张地看了眼沈承安的脸色,伸手去拍季春酲座椅的靠背,说:“哎呀!你怎么说话呢?不要学了个词就乱用!”
季春酲握紧方向盘,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哼哼唧唧地说:“哎呀我和沈总都这么熟了,开个玩笑而已啦……”
季娅芙却是真的生气了,她知道沈承安和玛利亚的关系并不和睦,季春酲的玩笑相当恶劣,在她眼里,就像是在沈承安的伤口上撒盐,她板着脸,一字一句地说:“你不能开这种玩笑,道歉,季春酲。”
沈承安察觉出姐弟之间不大对劲的微妙氛围来,说:“没关系的,我不介意。”
季春酲只听他姐姐的话,立即老老实实地说:“对不起,沈承安,我不该这么说的。”
——沈承安从没见过季春酲这么乖巧的时候。
季春酲又说:“我们接下来要去哪儿啊?”
季娅芙也歪过头看沈承安的意思。
原本维持沉着冷静的沈承安,此时也愣住了。
“沈先生,”季娅芙轻声提醒道,“目的地就由您来决定吧。”
“毕竟也是您提出来要见面的嘛。”
第62章花瓶
盛霜序知道沈承安家里来了客人,便在自己房间里洗漱好,一直安静地呆在屋里。
盛霜序的喉咙有点涩。
今天家里来客人后,别墅便出奇的安静,盛霜序不清楚沈承安的安排,不敢贸然冲出去。
他等了好一会儿,听见外面没有人说话的声响后,才小心翼翼地将卧室门挤开一个缝隙,悄悄往外看。
沈承安家的客厅很大,盛霜序光凭一个缝隙看不大全外面的情况,他眯起眼睛望向客厅沙发的方向——那里并没有人。
盛霜序以为沈承安与他的客人都已经不在了,悬着的心才稳稳地落了下来,他放轻步子往外走,只想去厨房接一杯热水,他只走了几步,背后就响起陌生男人的声音。
“您是哪位——”
盛霜序脊背一僵,猛地甩回头看他,熟悉的恐惧感蔓延他的脊背,狭窄而又潮湿的衣柜门再度将他封锁,他站在宽敞的走廊里,却像再度被关进了黑暗逼仄的空间。
水杯啪嗒一声衰落到地板上,刹那间四分五裂,杯壁的水珠粘附住盛霜序的裤脚,破碎的瓷片湿答答地盖在他拖鞋上。
盛霜序的手脚已毫无知觉。
鹿向明并没有认出盛霜序来,他一眼就看到了盛霜序脖颈处的疤痕,一层叠着一层,明显是人啃咬过的痕迹。
鹿向明便又问了一句:“您是亚历克斯先生的朋友?”
亚历克斯——盛霜序已分不清他说的亚历克斯是谁,他只知道那个粘稠的雨夜,他躲在衣柜里,看着那时还很年轻的男人拖走了他的妹妹。
盛霜序沉默了好一会儿,鹿向明就安静地等他说话。
盛霜序的喉咙越来越干涩,他艰难地将声音挤了出来:“不……不算是,我只是借住在沈先生家里。”
鹿向明显然误解了盛霜序的身份,他换了个目光审视这个面色苍白,视线躲闪的男人,鹿向明知道沈承安家里信教且反同,盛霜序的害怕与退缩,都像是炮友——或是情人什么的,被外人抓到同性相爱的心虚。
当年沈承安那样喜欢韶清,现在会偷偷和男人上床,也并不稀奇,鹿向明想,他抓住了沈承安的把柄。
盛霜序被鹿向明打量得很不舒服,恐惧感逐渐向身体的四周分散,继而涌上来的是作呕欲与愤怒,盛语薇憔悴的模样不受控制地在他眼前回闪,而眼前的男人还完全没有认出他来。
鹿向明摸了摸下巴,忽地说:“先生,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面?”
盛霜序一个激灵。
他是个懦弱而胆小的人,却不会眼睁睁看着仇人而无动于衷。
盛霜序强压下愤怒,轻声问他:“你还记得盛宗钰吗?”
“盛宗钰?”鹿向明绞尽脑汁地回忆了很久,他仔细打量盛霜序的脸颊,竟然轻笑出了声,“你都长这么大了啊,你叫什么来着?小旭?还是小越?是小越吧。”
“你爸爸可是靠那笔钱救了一大家子呢,我姑且算是你们的恩人。”
盛霜序:……
“既然是你,我也就有话直说了,你和沈承安既然是这种关系,也应该知道他妈妈是个疯女人,你要能给我点好处,我就不把你们的事情告诉那女的……”
鹿向明一股脑地把话抖了出来,盛霜序一点儿没听进去,他脑袋一片空白,就死死地盯着鹿向明的眼睛看。
鹿向明并没意识到盛霜序根本没把他的话当回事儿,顿了顿,又说:“你可真有两把刷子啊,能叫沈承安这种阳痿似的人这么着迷。”
“不过,小越,还是你小的时候更漂亮些,”鹿向明笑嘻嘻地说,“就和你妹妹一样,像个小姑娘。”
“对了,你妹妹最近怎么样?”
盛霜序反应过来时,他的手就已经攥紧了摆在走廊的、长颈花瓶的颈口,下一刻,白瓷的花瓶从鹿向明头上炸裂,无数细微的瓷片嵌进他头发里,血液随之崩裂而开,沿着盛霜序的手臂往地板上淌。
鹿向明被打破了头,眼前晕眩不已,他下意识护住脸,踉踉跄跄地往后退,血就从指间往外渗,溶了满掌的赤红,他没想到盛霜序敢做这种事情,大吼一声道:“你疯了吗?!”
盛霜序的手掌也被破碎的花瓶所割破,但他已毫无痛感,他的血液与鹿向明污浊的血液融在一起,汇聚至断裂的瓶口处。
滴答、滴答,血滴随着盛霜序的动作,在他脚边积落成一小滩。
他丢了花瓶,一脚碾开地板上的血滴,又顺手取了另一只花瓶,他的手掌还流着血,往瓶身按下一个黏腻而模糊的血掌印。
盛霜序全程一句话都没说,鹿向明被打得猝不及防,根本来不及反抗,连躲都来不及,盛霜序的花瓶就又往他的额头砸了过去。
鹿向明血流如注,原本护着头的指关节也被扎破,他哀嚎一声,直挺挺地倒到地上。
泪水糊满了盛霜序的镜片,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血液才缓缓地充盈至体内,盛霜序逐渐回神到现状中,他此刻万分冷静,肉体尚还存留激动的余韵,他有点呼吸过度,指端酥麻而冰冷。
盛霜序怔怔地望着倒在地上的男人,忽然想点一支烟。他茫然地去摸自己的裤口袋,里面什么都没有,反倒蹭了一裤子的脏污。
他只吸一支烟,盛霜序想,吸完烟,他就去报警自首。
盛霜序双脚麻木的使不上力气,仿佛踩在棉花上,他去卧室取了自己以前并不怎么打开的烟盒——最近他吸烟的次数变多了,不,都是因为沈承安,他的烟瘾才总被勾起来。
烟草是他逃避痛苦的毒药。
盛霜序哆哆嗦嗦地点了一支烟,一屁股坐在已经昏过去的鹿向明身边,他叼着烟嘴,在烟雾中用衣领擦拭自己被泪水模糊的镜片。
滚烫的烟灰落到他大腿,在裤子上烫出一个浑圆的洞。盛霜序浑然不觉得烫,他只顾着弄干净自己的镜片。
盛霜序并不后悔打伤鹿向明——他只觉得对不起自己的女儿。
他不是一个好父亲,囡囡此生都会背负起父亲的罪恶,一想到他无法让女儿在外人的流言蜚语中挺起脊梁,他就痛苦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