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飘着那种犹如雾气一般,看不分明,却能感觉到扑面凉意的蒙蒙细雨。
这次进来穿的还是一身护士装,所站的地方正是济民医院的停车场,身旁一米开外,一位老者正在低声叮嘱:“夫人方才醒来了,第一句话就是说要见少爷。你去少爷的学校,不管有没有下课,先把他接过来。”
苏幼青闻声定睛一看,那位老者原来是福伯,他对面站着的,大概率是容宅的司机。
司机面上挂了一缕忧色,“夫人这次足足昏迷了两天,会不会情况不太好……都说人死之前有回光返照什么的。”
福伯面带悲戚,浑浊的眼里透着淡淡的哀伤。
“大夫也说了没多少日子,夫人的意思是,不如停了治疗回家,多些和少爷相处的时光,但现在为了延长生命,动不动就要抢救,实在离不开医院,也只能将少爷每日接过来呆一会,还怕突然病情严重吓着他,只能挑状况好的时候过来。”
司机眉头拧紧,长叹一声,“若是没了夫人,少爷他……怎么办?”
福伯挺直了腰,语气里全是不容动摇的坚定,“少爷依旧是容家的主人,他总会成长起来的。”
“也是,再怎么样容家家大业大,他依旧是富贵命。”
司机点了点头,不再继续聊天将车开走去接容程,留下福伯独自一人站在风雨里,原本就已现老态的身子骨显得更加佝偻了。
苏幼青和仔细看了看他忧心忡忡的脸。
作为容家几十年的管家,福伯比其他人知道更多的内情,甚至连改动遗嘱的事情,容芸也给予了他充分的信任没有避讳,想必在他心里,对容程的未来不是不担忧,只是不愿意表现出来,更不愿手下的人随意讨论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容程还没来,苏幼青先去看容芸。
见到后先是吃了一惊,原来的容芸哪怕孱弱瘦削,容颜依旧是美的,但此时的她已经瘦脱了形状,面色浮现出死灰色,连眼神都是空洞的,正静静地凝望着窗外的天空,仿若随时都可能闭上眼睛,一睡不醒。
良久,她嘴唇翕动,缓慢的发出微弱的声音,“程程还要多久来。”
“快了,福伯已经叫司机去接了,太太你要不要先用餐,今天您还一点东西都没有吃。”
一个佣人抱着保温瓶过来,打开了盖子,“是白米粥,煮得稀薄,放了点盐,没有什么异味应该好入口,太太您试试?”
“不用。”
容芸连摇头的力气都没有,“若是又吐得厉害,人晕过去了,指不定连程程的面都见不了。”
她明显正承受难以忍受的剧痛,歇了一会儿,捱得实在受不了了,又吩咐道,“叫医生给我开止痛针。”
就在这时,门“啪”的一声被推开。
容程飞一样地跑了进来,身上还背着小书包。苏幼青往角落里隐了隐身形,尽可能不让容程注意到自己。
“妈妈,妈妈,妈妈……”
容程一靠近病床,就像个喋喋不休的小鸭子,一声声唤着容芸,满心满眼全是对母亲的思念,他凑到容芸身旁,小手摸上容芸的脸,第一句话就是,“妈妈我好想你。”
容芸几乎要落下泪来,在场的大人都能明显看出她强行压抑下去的悲伤,若不是因为虚弱到气若游丝,恐怕连小小年纪的容程都能听出她语带哽咽。
“妈妈,也,很,想,你。”
她几乎是一字一句地说,极其费劲。
“那妈妈……我今天不回家,和你一起睡这里好不好?”
本想说“好”,连口型都作出来的容芸,硬生生将几乎要脱口而出的“好”字吞了回去,她露出个温柔的笑容,揉了揉容程头顶的头发,目光里全是沉甸甸的爱怜。
“你今天多陪陪妈妈,明天想来,妈妈再要人去接你就是。”
苏幼青看出来,她是怕自己病情有变,吓着容程,才强忍住想和儿子待在一块的念头。
可怜天下父母心。
不,在容程这,伟大的应该只有母爱,那个父亲,就是个畜生都不如的白眼狼。
容程紧紧抓住容芸的手,生怕她反悔,还想和她拉勾。
“那就这么说定了,妈妈你答应了,明天也要让我来看你啊!”
“一定。”
容芸轻轻晃了晃手,因为充盈了泪水,眼睛亮得不正常,连忙将脸撇向一边,悄悄抹干净眼泪。
“妈妈你瘦了好多。”
就算是个孩子,容程也看得出来容芸身体实在不健康,只是想得还过于天真,“妈妈你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你都教育我在学校里哪怕遇到自己不喜欢吃的食物,也要吃干净,你在医院里有没有好好吃?”
说完,他将脸转向一边的佣人,语气摆足少爷的架子:”你告诉我,我妈她今天吃了多少东西?”
佣人一时间为难,避开容程的目光,哪怕面前的他年纪不大,被他直勾勾盯着还是觉着压力山大,而且旁边还有容芸轻轻摇头示意,明显是不让她说实话。
于是吞吞吐吐地回道,“就……就吃了些白米粥。”
“白米粥,那有什么营养。”
容程皱了眉,一副小大人的模样,他转身问容芸,“妈妈你有没有别的想吃的,你告诉我,我叫她们去买。”
他不知道,容芸得的是胃癌,而且到了末期癌细胞已经转移扩散,每天都忍着剧痛,实在是吃不下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