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斥无果,陆雨歇苍白着脸,强行阻止棋玉的癫狂行为。
连续多日为棋玉疏通经脉,加之刚又耗空精力,本就虚弱的陆雨歇遭受反噬,嘴角溢出鲜血。
在成功拦下棋玉的瞬间,陆雨歇眼前一黑,晕厥在塌边。
夜已深,守在屋外的张龙久久不见二人出来,这才察觉到不对劲。
唐烟烟赶来时,背着药箱的大夫正在替棋玉把脉。
普通大夫自是说不出个所以然,一脸讪讪的样子。
唐烟烟看了眼被安置在贵妃椅上的陆雨歇,又看向躺在床榻的棋玉。
让张龙带大夫离开,唐烟烟冷着脸替二人把脉。
眸中愠色渐浓,唐烟烟命奴仆把棋玉背回他房间,再把陆雨歇扶到榻上。
心头冒出无名火,唐烟烟捏着丹丸,粗鲁地塞进陆雨歇口中。
他嘴角残留血迹,碍眼极了。
唐烟烟用袖摆用力擦了两下,气鼓鼓地拂袖而出。
至于棋玉,他如今虚不受补,唐烟烟丢给张龙两株还阳草,让他们煎成药汁给棋玉灌下去。
站在庭院牡丹花旁,唐烟烟面颊染红,气得胸脯大力起伏。
难道陆雨歇的身体,真的已经羸弱至此?
既然这样,那修复灵脉的事便不能再拖延下去。
***
因为陆雨歇挽救及时,伤害大部分都转移到他身上,棋玉除了身子虚弱,并无任何内伤。
伴随太阳落山,昏睡的棋玉幽幽转醒。
他撑起酸软眼皮,迷迷糊糊看到房中站着一抹俏丽的粉色背影。
“烟烟,”棋玉容颜憔悴,嗓子飘忽无力,“烟烟我……”
唐烟烟转过身,走近床榻,她居高临下地望着棋玉:“棋玉,你若自己想死,何必连累他人?”
棋玉眼中的光倏然熄灭,他不甘心地看着唐烟烟,眼眶染红:“你是在心疼陆雨歇?那我呢?我如果死了,你会不会为我难过?烟烟,为什么你不能多看我一眼?我究竟是为了谁才拼命努力修炼,我为你连死都不怕,他呢?他根本就不在乎你,他甚至以心魔发誓永远都不会喜欢你。烟烟,你为什么不能对我公平一点?”
唐烟烟面色发白,她定定望着棋玉,没有避让他悲戚含怨的眼神。
沉默半晌,唐烟烟眸底有对他的怜悯,也有厌烦:“棋玉,你有没有认真想过,你究竟是爱我?还是无法接受被比下去的自己?凡尘的天之骄子一朝进入上界,却发现明珠比比皆是,你不可一世的倨傲,你清高的风骨,突然都变得不值一提。所以你开始自暴自弃,甚至随波逐流。然后把全部过错都推到一个不爱你的女子身上?她的不爱才是你堕落的原罪?”
唐烟烟每说一句,棋玉的脸就暗沉一分。
他瞳孔失去焦距,如濒死的枯木,身体每个细胞都在颤栗。
唐烟烟很冷静:“棋玉,或许你喜欢我,但你的爱并没有你以为的那么深。他们将你虏去魔域,根源确实在我,我很抱歉。我以为把你送回凡尘,让一切回归原位,就是对你最好的方式。是我错了,我没有设身处地的为你着想,我不知道自信也会演变成自卑,最后将你湮没。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棋玉眼眶涌出热泪,他哭得满脸都是水痕:“烟烟,不是,我喜欢你,我最喜欢你了,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不一样,你和他们都不一样,你很好,我是真的喜欢你,我从没有生出过这种感觉,哪怕卑劣哪怕不耻,也要占有你的感觉,我本来不是这样的人,烟烟……”
厢房充斥着男人歇斯底里的啜泣,以及辩驳。
唐烟烟没有打断,她静静站着,任由棋玉把所有情绪都发泄出来。
直至嗓子哑了再说不出话,棋玉才红着眼睛,可怜兮兮地望向唐烟烟。
唐烟烟轻声道:“陆雨歇向来说话算话,你根本不用操之过急,时间紧张,你先帮忙修复灵脉可以吗?答应过你的要求,我保证,陆雨歇事后也不会赖账。”
话毕,正巧张龙战战兢兢地端着药汤站在门外。
屋里动静大,他早听到了。
趁这会儿哭声停止,张龙连忙叩了叩房门。
唐烟烟颔首,示意张龙进来。
迅速将汤药搁在桌面,张龙如一阵风,飞快逃离。
端起药碗,唐烟烟坐到床边,递给棋玉:“先喝药,把身体养好再说。”
视线落在唐烟烟脸上,棋玉张了张嘴,嗓音沙哑极了:“烟烟,你、能不能喂我?”他着急得不行,带着哀求,“你喂我喝药,我就答应你,好不好?”
唐烟烟审视棋玉,他神色诚恳,并不虚伪。
点了下头,唐烟烟轻吹药汤,等温度散去些许,再将汤勺递到棋玉唇边。
脸上浮现出满足的笑意,棋玉张口咽下,药汤再苦,他也觉得甜,无比的甜。
***
晚霞铺满天空,鸟儿展翅翱翔,似急着归巢。
自昏迷中醒来,陆雨歇强撑身体,掀被下榻,沿长廊寻找棋玉的住处。
修复灵脉的希望系于棋玉一身,他必须确保他的安危。
别院空寂,陆雨歇半晌没找着人,走到紫荆花盛开的地方,他隐约听到说话声响。
隔着雕花窗,陆雨歇望向内室。
棋玉半卧在榻,他痴痴望着面前粉裳女子,原本憔悴的眉眼,仿佛瞬间被甜蜜点亮。
粉裳女子背对他,她端着药汤,正俯首轻轻吹着。
陆雨歇看不清女子神情,但她动作细致得无可挑剔,等吹凉了药汤,她才缓缓将汤勺送入棋玉唇中。
紫荆花被风吹离枝头,落到陆雨歇脚畔。
陆雨歇怔怔看着,许久没能移开视线。
他看着粉裳女子不断重复喂药的动作,也看着棋玉眉间喜悦越积越浓。
又一阵风裹着紫荆花而来,陆雨歇终于回神,他转过身,踩过满廊碎花,走出檐下。
晚霞陆续被乌云吹散,鸟儿都归了巢,四周万籁俱寂。
唐烟烟回头望了眼窗外:“刚刚来的人不是准备掌灯吗?”
把见底的药碗放到一旁,唐烟烟走出门外,她略挥手,檐下一排灯笼同时亮起,散发出橙色暖光。
“你好好休息,”唐烟烟回头看向床榻上的棋玉,“明日我再来看你。”
“烟烟,你也早些安寝。”棋玉弯了弯恢复血色的唇。
顺着廊道,唐烟烟来到陆雨歇暂住的厢房。
门半敞,里屋空无一人,被褥似还保持着被他随意掀开的弧度。
唐烟烟没什么表情,她漫不经心地走出庭院,问守在大门的小厮:“可看见陆公子了?”
小厮点头:“回唐姑娘,陆公子走了,刚走还不到半盏茶功夫呢!”
唐烟烟哦了声,迟疑地问:“他身体,看起来怎么样?”
小厮犹豫着答:“不太好,面色苍白,魂不守舍的,好像受到什么重大打击的样子。”
唐烟烟多看了小厮两眼。
打击?也对,可能陆雨歇是被他弱不禁风的身体打击到了吧。
第七七章
银月如勾,唐烟烟拾步走下石阶,穿过两排行道柳树,来到别院附近的柔湖。
星辰在湖面投下璀璨,如同洒满糖碎。
唐烟烟顺着雕花护栏,缓步向前。
夜风拂起她浅粉色裙裾,像开了一朵缱绻的牡丹花。
唐烟烟伸手把吹到面颊的发捋到耳后,她原想追上陆雨歇,又觉得没有必要。
纵然陆雨歇内府受创,伤得不轻,但堂堂仙尊,不至于走不动路晕厥在路边。
但此番为了说服棋玉帮忙,陆雨歇牺牲确实很大。
棋玉灵窍未开,哪怕身为强者,要将棋玉点石为金,也极其不易。
陆雨歇还是那个陆雨歇,总习惯把所有重担都扛在自己肩上。
就他这副身体,又还能勉强扛多久?
埋头数着步子,唐烟烟有些无奈。
她宁愿陆雨歇仍是从前那个烂漫的陆大宝,至少他过得无忧无虑,不会被种种世故所束缚。
常安桥坐落于柔湖湖面,将河岸两端紧密相连。
唐烟烟散漫地走上拱桥,视线不经意往前,步伐戛然而止。
几盏高高悬挂的灯笼随风摇摆,灯火随之晃悠,明明灭灭地落在他身上,似有莹光在月下流转。
是陆雨歇。
唐烟烟没想到他居然在这里。
两人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夜色黯淡,但修者视力好,唐烟烟知道陆雨歇也在看她。
虽然略有尴尬,倒不必特地避讳。
唐烟烟不疾不徐地走到陆雨歇身旁,在距离十步左右的地方停住。
沉静片刻,唐烟烟厉声说:“棋玉已经答应帮我,你们仙域若有自知之明,就速速滚出蔚国。”
陆雨歇吹了风的身体显得格外削弱,他单臂搭在护栏,似是在维持平衡。
唐烟烟讽笑:“你们仙域该不会那么不要脸吧?还指望我魔域与你们共享成果?”
陆雨歇刚要说话,蓦地扭头咳嗽数声,他明显压抑着,没有咳得太用力。
一向挺拔如松的脊背突然微弯,让人看着很不习惯。
唐烟烟倏地移开目光。
陆雨歇回过头,将染血袖摆藏到背后,他苍白薄唇翕合:“灵脉攸关天下修者,何必分仙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