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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殊回到学堂,开始收拾行李。在弟子升学后的空闲时间里,他总是会下山云游,偶尔从各界薅一两个有仙缘的孩子回来养着,长大之后,想去镇缘宗下的各门派就去,想下山的就离开,他从不强留,知识与技艺已经传授,人生终归是孩子们自己的。
他动作很利索,炼丹术也足够万能,他很快就几乎把自己的房间搬空了。
要不下次研究一下“虚空”,到时候可以把房间整个挪走?留下来的坑不雅观。
或者压缩传送符咒所需要的真气?希望到时候别到了目的地却发现自己缺胳膊少腿。
他环顾四周,检查还有没有什么要带的东西,突然觉得四周空落落的,静得可怕。上次镇缘宗有小孩子是什么时候的事了?他慢吞吞回忆着,觉得自己像个伤春悲秋的老头。
“师尊,您回来啦?我好想您!”一个快活的声音传过来,轻快的脚步声,砰的一声——应该是撞到门框了,这里大多数时候照顾的是儿童和青少年,家具设施都比较适合他们的尺寸。
果然,门后探出了一个绽着大大笑容的脸,额头上还有些红红的。
对,的确还有行李......人没有带。慈殊恍然大悟。他说:“我才离开学堂一天,什么想不想的,有事可以去真缘峰找我啊。”
声音的主人已经扑上来抱住他,尽管行为习惯还挺孩子气,像小时候那样爱抱抱,可他的身量已经长开,慈殊觉得自己被一头高速奔跑的变异肌肉金熊迎面撞了。
“屠茨,松一点。下次抱人注意力道,腰都要被你抱折了。”慈殊拍拍他的肩膀,又觉得自己怀里的只是一只欢迎家人回来的金毛寻回犬,长得大又不是他的错,是自己太弱了。
他不知道的是,屠茨在抱住他后,脸上瞬间失去了表情。
半枚吻痕。
它原本被后颈的领子和头发遮住,得离得近,对方的衣衫又有那么一点点乱才看得到。屠茨灵敏的鼻子闻到了性的味道,在慈殊散发着淡淡香味的皮肤上阴魂不散。是方恩居的味道。
他们都知道负责教导刚入门弟子基本修仙知识的慈殊师尊和镇缘宗方恩居宗主是一对道侣,偶尔有人谈起来,大部分人会说他们是一起扛过了三界大战并且振兴镇缘宗的神仙眷侣,也有部分阴暗的人会说:慈殊受伤,在修仙上再难有长进的时候,方恩居接纳了他,让他在修仙界有一席之地,否则慈殊早就自然生老病死了。
而且方恩居宗主一定不喜欢慈殊,只是可怜他,不然为什么方恩居住在最里面的真缘峰,而慈殊久居靠近出口的学堂呢?哪有呆在同一个宗门却分居两地的道侣。
或者呀,方恩居修的不是无情道吗?可能没感情到不能人道啦!
阳痿又怎么样?方恩居宗主是最有可能得道成仙的天才,现在却守着一个三界大战时没落的镇缘宗不得解脱,镇缘宗现在强大了又如何,还不是靠方恩居这个修仙界最强撑着。
他们完全不在乎屠茨在身边,也对,一个小孩儿懂些什么。
对此,屠茨只想说放你——慈殊师尊不允许学生说脏话。屠茨有火不说,他动手。
对方在动手的时候不忘继续动嘴,嘴里越发不干净,屠茨气得失去了理智,尽管对方比他年长,道行更深,又是几个人,也被这不要命的疯劲儿吓了一大跳,就在他们分成打死屠茨派和出去叫人派时,一架古琴横飞过来,直接撞飞了那几个弟子,慈殊站到屠茨面前,那双震惊的眼睛让屠茨像被一桶冰水兜头淋下瞬间清醒过来。慈殊拉着他离开时,方恩居和对方弟子的师尊一起进来,对方师尊显然很羞恼。
“他是魔界后裔,怎么可以踏入修仙界?!”他说。
关于这样的质疑从来都不少。慈殊只是摇头,把所有的压力都扛下来,依旧温柔的对待他。慈殊不跟对方纠结什么血统后裔成仙的问题,他对方恩居摇摇头。方恩居抬手放他们走了。
“他们说我以后会吃小孩儿。”屠茨咬着牙,眼睛盯着慈殊给他缠绷带。他不肯看慈殊的眼睛,他原本以为他是在维护慈殊,维护慈殊所在的家,却给师尊带来了麻烦。这份耻辱令他不甘心,梗着脖子不肯认错。
“胡说!小孩儿不好吃,你这个小馋猫才不会吃不好吃的东西。”慈殊逗他。
“真的吗?师尊吃过?!”
”没有。“慈殊给他打了个花结,把绷带缠得整齐又好看,他温和的眼睛望向屠茨,捏捏他的的脸,”但我看别人吃过,他们都吃得可伤心了,所以我想,人肉一定很难吃,难吃到吃的人都哭了,伤害别人也很伤心,这对自己也是一种伤害。”
“为什么人们总伤心,我不懂,我只是很生气!”屠茨又别扭起来,他想起方恩居宗主说要罚他,慈殊师尊说先包扎。
“如果你要吃掉我呢。”慈殊耐心地问。
“我不会吃掉你。”
“我是说到了不得不吃的时候。”
屠茨委屈起来,为什么一定要被吃掉,那不就死了吗,为什么慈殊师尊一定要做这
', ' ')('种讨厌的假设,他固执起来,声音里染上了哭腔:“不要不要不要!我不吃师尊!”
“对啊,就是这个理。不管什么三界,不管神仙人类,妖魔鬼怪,不吃人不就行了嘛,你都说了不吃,不吃就不吃。他们那是污蔑,空口白牙的捏造,下次你要先来找我,我先去告状告到他们师尊那里,让他们给你道歉,好不好?”
屠茨点点头。他想起了什么,对慈殊说:“也要跟你道歉,他们说你的狐狸!”
“狐狸?”
“我觉得不是好词。”屠茨努力回想他们说的词,终于艰难的想起来了,“他们说你狐媚惑主,以色侍人。”
慈殊脸上上的血色瞬间褪尽,他严肃地说:“他们不该那么说宗主。”
屠茨着急起来,明明说的是师尊,怎么就扯到方恩居身上了。慈殊脸上又挂上了平常温柔的微笑,说:“下次打架别把自己伤着了,你的伤养好后我教你基本技巧啊。”
会打架的师尊!屠茨兴奋起来,师尊一定很厉害!
慈殊再接再厉,说:“我们去找宗主道歉好吗?今天我们打扰了宗主与其他人的重要谈话,这不礼貌。”
“不!”屠茨记得自己这样拒绝,他知道自己下手太狠,他最后为自己殴打对方弟子至险些损毁根基道歉,被罚去了厨房(那段时间慈殊开始教他做饭,大概怕他如果真的修不成仙,至少下山了也不能饿死),他在厨房干了快一年的活儿,直到方恩居忘记这件事情,他都坚持没有对方恩居道歉。
这是你的道侣,你却让他被流言所伤,如果是我,我一定要让所有觉得慈殊师尊不好的人闭嘴。屠茨当年这样想,也这样说了,菜刀把砧板几乎剁穿。慈殊觉得这单纯小孩儿简直好玩儿死了,保护欲旺盛,像一条毛绒迷你看家恶犬。他告诉屠茨,方恩居很好,修仙界很多人都想跟他在一起。人也不能获得所有人喜欢,比如方恩居修的是无情道,经常有人偷偷问方恩居是不是冷酷得毫无感情,或者方恩居是做出来的战斗用人形武器。
现在看来,岂止是不能人道,简直是太能人道了!方恩居不是没有需求,他以一种旁人无法理解的耐心等待着,等待着慈殊在做恶梦或者眼睛疼的受不了时候去找他,近些年来,他会提前用纸鹤传书,叫慈殊去真缘峰的宗主卧房,像一个皇帝高高在上召见他的妃子。慈殊对方恩居几乎有求必应,这件事情上却十分严苛,疼得受不了了才会去,去了回来还会郁郁不乐,一副自责的模样。
屠茨本想同意方恩居“冷酷得毫无感情”这一点。他有一次烧了飞过来的纸鹤,在慈殊隔壁的卧房彻夜打坐,听到慈殊起身的动静时,他正准备端去镇痛安神的汤药,却听到了方恩居的声音。如果不是慈殊叫他宗主,屠茨一辈子都不会想象出方恩居还可以有那种耐心绵软语气。他们小声争执了一会儿,最后方恩居把慈殊带走了,慈殊直到第二天午时过后才回来。
为此,屠茨总会被打破那些虚幻的希望:方恩居修的是无情道,慈殊抵抗去方恩居那过夜,他们分居,慈殊和他在一起的时间更多。
屠茨想过慈殊是不是被威胁,或者方恩居被威胁也可以啊。但他不能欺骗自己,至少在慈殊师尊那奇异的疼痛方面,慈殊和方恩居唯一变得亲密的时刻,师尊是依赖方恩居的,他们有着共同的秘密,共同的回忆,即便他是慈殊最喜欢的学生也不能知道。
是不是我变得更强更靠谱了就有资格了呢?如果治好师尊的噩梦眼睛痛和心痛他就有机会了呢?这是屠茨最常假设的事情。
想和师尊一直待在一起,他想着。小时候他只是单纯粘着师尊,对所有靠近的人龇牙咧嘴,长大后他明白了自己想要什么。修仙之人清心寡欲,慈殊不同,他有道侣,感情充沛,这让他像一盒拆封过的精美点心,有人先尝过一口又把他远远搁置在桌上,由不得其他人蠢蠢欲动,也想尝上一尝。
能和师尊黏在一起的日子越来越少,日常的相处就像在附近嗅闻点心香甜的气味,饥饿感掌控着屠茨,这让他几乎忍耐不住,狂吞口水之余拼命提醒自己师尊只有一个,弄跑了弄坏了就没了。
屠茨最后用脸在慈殊肩膀上使劲儿蹭了蹭,松开他兴奋地说:“吃不吃肉丝阳春面?我按照您上次教我的方法做的。对了,您吃了早饭吗?”
慈殊忍不住微笑起来,点头让屠茨去端面,看着屠茨快乐的背影,他的心里泛起了忧愁——多好的孩子啊,怎么,怎么就,怎么就成屠了三教九派二十一宗的大反派呢?不对,镇缘宗还没被屠完,他在最后看到师兄冲破关卡,完成了无情道,彻底脱离肉体凡胎,所以,应该是赢了吧。
他记得他“看到”的断断续续的画面中有周围人厌恶惊慌的眼神与窃窃私语,拒绝,屠茨徘徊,拒绝,屠茨离开,拒绝,屠茨浑身是血的狂奔,一个洞窟里传来非人的吼叫,金色的怪物身上流淌着岩浆,身后无数的魔物踏出沉重的脚步,大地裂开,然后——
“师尊!!!”一声饱含愤恨的狂吼振聋发聩,死人都能被喊得心惊胆战不得不回魂。
', ' ')('即便只是回忆,慈殊仍然为这声吼叫感到心悸。是啊,屠茨是我的学生,我去哪儿了?为什么我没“看到”我?
我死了。一个声音在悄悄下了结论。
那就更要快点了,至少不要让屠茨变成未来可能的样子,也不要让任何人毫无道理的因为仇恨死去。慈殊听见了脚步声,调整好表情。屠茨蹦进来,飘着葱花的肉丝阳春面一点儿都没撒。他喜滋滋把面放到桌子上,说:“快尝尝看。”
慈殊尝了一口,称赞道:“你已经阳春面出师了,真好吃。”
“我碗里加了一筷子头的猪油。”屠茨托着腮,笑嘻嘻的,像个满怀期待送出了对方喜爱礼物的孩子,“喜欢的话师尊只管开口,我以后都做给师尊吃。”
慈殊的确饿了,他先是“看见”了过多影像,再和方恩居做了一场,去稚园巩固结界,真气和体力都消耗的厉害,不过这种情况下反而“看到”的几率会比较小。他已经说过不会再依靠方恩居,好让宗主早日断情绝念,修成无情道,也算如果他再教育屠茨失败后的一个保险。
一碗阳春面很快见了底,慈殊有些意犹未尽地拿帕子擦了擦嘴。
屠茨问:“师尊想吃牛肉宽面吗?我仿照您描述过的那个口味做的,面都是自己擀的,牛肉也是自己卤的,新鲜的可好吃了。”
他眼睛亮晶晶地盯着慈殊,浑身上下散发着“吃嘛吃嘛吃嘛吃嘛吃嘛吃嘛吃嘛吃嘛吃嘛”的撒娇气息。
你这两天都做了些什么?我这里是修仙之地不是厨师学校啊!为什么一个风华正茂的小孩身上会充满长辈爱你就拼命投喂你的气息?我才是照顾人的那一方!
“可以一试。”慈殊矜持地说,“记得放香菜。”
“好嘞!”
吃饱喝足,慈殊满意地小小吐出一口气,虽然他修仙早已到辟谷的境界,可他漫步人间,总觉得既然成仙已经是不可能的事,切身体会人间烟火——此处尤其指四处搜罗美食(偶尔收集点小孩)——也是相当幸福的选择。屠茨的手艺真不赖,他只是在慈殊下厨时打个下手就把手艺全学了去,这种勤快聪明又热情的孩子怎么会不讨喜呢?慈殊在心里暗暗回忆疑似拒绝了屠茨的面孔。
见师父心情很好,脸上不是平常有礼的微笑,而是放松下来,呈现一种更接近面无表情的自然,他小心翼翼的问:“师尊,您要搬到真缘峰吗?”
“不。”慈殊有点诧异他怎么会这么想,倒不如说,从今天起,除了镇缘宗底下各派必要的聚会,他不会再去那儿了。
屠茨松了一口气,问:“那您把房间全收拾了是做什么?要扫除吗?”
慈殊的脸严肃起来,他问:“你前段时间去断崖体验了那里弟子的生活,那里如何?”
屠茨立刻觉得浑身开始幻痛,他老老实实回答:“丘戟师叔上次回来锻炼我们,还是没人打得过他,但我接丘戟师叔的招最多。“
这证明挨的打也最多,慈殊立刻开始上上下下看屠茨。丘戟一旦进入状态就下手没轻没重,丰杏的手艺一开始就是在断崖弟子的身上练出来的。他问:”你想去那里学习吗?“
”走之前,丘戟师叔不准我参加训练时用开了刃的武器,要我天天弹清心曲。”屠茨很无辜的摊开手,“我不知道这算收了我还是没收我。”
这不符合断崖的画风啊,一堆拿着刀枪剑戟,斧钺钩叉的战斗狂男女中冒出一个弹清心曲的弟子,太诡异了。丘戟的断崖实力至上,屠茨既然挨打最多,证明丘戟对他也有很大的期待,可清心曲?而且屠茨显然还是离开了。为什么?最后看到的片段中也没有丘戟,他不是会回避战斗的人。或许提前分开也好。
慈殊问:“你喜欢那儿吗?”
屠茨想了想,说:“那里很适合我。”
但谈不上喜欢不喜欢。慈殊读懂了他的意思,他对着屠茨小小地微笑了一下,问他:“你愿意跟我一起下山云游吗?”
屠茨惊喜地睁大眼睛,嘴里还有点犹豫地说:“我是魔界后裔,宗门规定是没有门派接受前不得随意下山,下山了也要有人陪同......”
慈殊看着他。
屠茨秒懂,但不懂里面有什么操作技巧,“可我已经从学堂毕业,必须前去宗门下的各派?”
“可以不毕业。”慈殊动用身为镇缘宗基础修仙学堂一把手的特权,“断崖投诉你的清心曲弹得他们差点走火入魔。我身为你的老师,提议这门课重修。”
他在屠茨渐渐亮起来的眼神中又问一遍:“你愿意跟我一起下山云游吗?”
屠茨惊喜地站起来,说:“我愿意,当然愿意,我想和您下山!”
倒也不必如此激动?不过镇缘宗再怎么大,从小到大都不离开是有点憋,他有意忽略那些在悬崖峭壁洞窟里一修炼就几十几百年的人,对未来有了一个基本的规划。
屠茨很快收拾完自己的小包袱,他没有财产,也不留恋这里的什么,就带了换洗衣物。
慈殊问他:“你的琴呢?”
', ' ')('屠茨表情凝固了,“真的要重修?”
慈殊理所当然地点头:“你弹的真的不怎么样啊,跟着我要勤加练习。”
屠茨垂死挣扎未果,背着琴下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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