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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三月领着凤临又向南行了一段,忽然在一间店门前停下,转头对他说:“仙君,你身上有银钱么?”
凤临出门前,因为不知自己要去哪里做什么,以防万一,倒真带了些凡间的金银。
罗三月高兴道:“那就好。这家店里有纱帽卖,仙君您还是买一顶戴上吧。仙君容貌太显眼,遮上能少许多事端。”
凤临跟着少年一路行走,确实有许多目光落在他身上。他只要于外间行走,就会遇见无数这类目光,本来不以为意,罗三月提醒之后,想到刚才那辆马车,觉得对方说得有理,便让罗三月替他买了一顶纱帽戴上。
戴上之后,他觉得少年看起来似乎高兴了一点。可他清心寡欲多年,于人情一道所知不多,很难说这感觉是不是错觉。
罗三月领他走出东市,拐进另外一条街道。只有一街之隔,两边却有天壤之别。红袖街雅致安逸,东市繁华热闹,看起来都极为光鲜亮丽,这条街道却破破烂烂,地面污水横流,路边到处都是垃圾和死去的老鼠尸体。路上来往的行人个个行迹匆匆,穿着都和罗三月差不多破烂。
罗三月却依旧神情坦然,仿佛周遭的穷苦都与他无关。他引着凤临钻进一条狭窄的小巷,推开巷口一道用长短不同的木头七拼八凑出来的木门。
木门后是一个不超过五步宽的小院,院里堆满了乱七八糟的杂物,东西北三个方向各建了一间泥巴屋。罗三月推开西屋,回头对凤临说:“仙君,我家到了。”
凤临自幼被养在归一门里,从未见过这样充满烟火气的地方,有些好奇地朝里面张望。
罗三月的屋子肉眼可见的家徒四壁。窗户就是土墙上捅出来的一个洞,洞旁挂了个斗笠,就是窗扉。窗下放了一张碎砖块和破木板搭起来的床,床上看不到褥子和枕头,只有一床薄薄的旧棉被。除此之外,屋里只有张缺了腿的凳子,一个没有盖的箱子。
凤临住惯了他的石头洞府,倒也不觉得罗三月的家有什么问题。罗三月笑嘻嘻地请他进门,他正要抬脚,灵感突然被触动了一下。
他抬起头,只见东北方向远远升起一道光柱,直入云霄,又化作巨大的光网,如白日流星笼罩了整座城市。光网之下,无色无味亦无声,只留一片寂静纯白。这场景足足持续了半柱香的时间,光网才慢慢淡去。那只光茧光芒过于炽烈,以至于消失之后,此时虽是正午时分,也让人觉得黯淡如黄昏。
罗三月感叹道:“给道尊招魂的动静也太大了!”
凤临摇摇头说:“这应该是极乐宗的护城大阵。启动护城大阵,极乐宗给千阳仙尊用的是宗主之礼了。”
云千阳虽然修为上是极乐宗第一人,但至死也只是宗主吴极夜的座下亲传弟子。
罗三月不以为意地一哂,“人都死了,礼再大有什么用。”
人都死了,礼再大有什么用。
人都死了,你再来又有什么用。
凤临心头一滞,忽然之间心魔大盛。灵台之上,灵体躁动,体内的小天境隐隐竟有溃散之势。
他戴着头纱,遮住了脸上的异常。罗三月境界低微,无法感知凤临此刻状况,仍兀自说道:“不知千阳仙尊的风光大葬会如何风光。听说到了晚间,仙尊的未亡人灵星仙君会领着一群人绕内城而行,摇铃唤魂。也不知能不能唤回来一魂三魄的。大家私下里议论,被雷劫劈死的人,都要魂飞魄散的……”
凤临的灵气在灵脉中如乱蛇狂舞,带给他刀绞一般的剧疼。他想要开口呼救,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觉得眼前有无数画面闪过,俱是云千阳生前的一颦一笑。他突然明白自己来到极乐城并不是为灵感所驱,他不过是想要见一个人最后一面,又无法得见罢了。
云千阳的死,就是他的心魔。
云千阳已死,他的心魔再无计可消。
罗三月正说得开心,却看见他领回家里来的仙君摇晃了两下身体,腿一软,直接向地上倒去。他吓了一跳,赶忙伸手去接,把人抱在怀里,揭开头纱,才发现人已经昏过去了。
少年的两指探向凤临颈侧,向他体内送入一股灵气。他的修为太低,灵气一入体立刻就被凤临经脉中乱窜的灵气弹出去。
“心魔?”少年愣了一下。他抱着凤临进入屋内,一边将他放在自己的破木板床上一边喃喃自语:“没想到你第一次上我的床居然是这么破的一张床。算了,你自己的床应该也没好多少。”
他从自己的头发上扯下那根破布条,伸出两只手指插入布条,从中抽出一张符纸。这是一张安魂符,能暂时抚慰修道者的灵气和灵体。他恶作剧地将这张符纸贴在凤临额上,朱砂写就的黄色符纸盖住了凤临的鼻子和嘴唇,看起来很是滑稽。少年打量着凤临的脸,笑了几声,手指沿着符纸滑下去,最后落在凤临的下颌上,顿了一顿,轻声道:“我明明已经放过你了,你为什么要过来?”
他停了片刻,又问道:“为什么我死了,你才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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