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
他竟然知道。
皇太后一愣,踉跄几下,她不许大宫女搀扶,只得自己吃力地扶在墙上,这才堪堪站稳,皇太后艰难道:“皇儿……”
谎话说了千百遍,连她自己都深信不疑了。
是啊,她的初衷,只是为了泄恨。
她恨蒋晴眉。
无关她的身世,无关她入宫是一件多么荒唐的事情,只是因为自她入宫以后,她的皇儿,再不肯听她的劝了。
他好似被迷了心窍,一门心思讨这女人的欢心,他的眼里没有江山,没有子民,更没有她这个母后!
她怎么能不恨。
她都要恨死了。
她的皇儿,她生他养他,先帝在世的那些年,她为他苦苦钻营、为他步步为营,终于让他登上这至高之位,他却满心满眼只有那个女人!
她恨不得这个女人死,她也恨不得将这个女人碎尸万段!
可这个女人真的死了,却仍旧阴魂不散,让她不得片刻安宁,让她与弘兴帝彻底母子离心,再不相见!
皇太后呼吸急促,被毫不留情地拆穿,她只觉得好似被狠狠地打了一个耳光,难堪至极。
怔忪许久,皇太后才又缓缓地开了口:“皇儿,你可想好了?”
“若你执意送哀家去照安寺,再不得回宫——自此,你也不必再认哀家这个母后了,哀家就当没有你这个儿子!”
弘兴帝看着她,嘴唇颤抖不已,许久没能说出一个字。
许多事情他心知肚明,却从来不提,就是顾念与皇太后的母子之情,可是他的优柔寡断,已经让他放纵了太多事情。
弘兴帝久久不语,在一片寂静中,皇太后的心中又生起了几分希冀。
可下一秒,她的心就坠入了谷底。
“好。”
弘兴帝掀起衣摆,缓缓地跪在地上,“砰”的一声,他向皇太后磕了一个头,“这一下,是还母后的养育之恩。”
“砰”的一声,弘兴帝第二次叩首,“这一下,是还这十年间,朕对母后不闻不问。”
第三下还未叩下,皇太后已然转身离去,可弘兴帝依旧不急不缓地磕下一个头。
“这一下,自此以后,朕与母后,再无瓜葛,母后日后……好自为之。”
皇太后脚步一顿,有什么滴落,她伸手一探,竟是眼泪。
她以为这十年间,她已经流干了眼泪,再哭不出来,原来眼泪是流不干的,原来只是未至伤心处。
皇太后怔怔地拭去眼泪,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可还没走几步,她眼前一黑,昏倒在地。
“太后娘娘!”
“太后娘娘——!”
大宫女慌忙推她,哭着喊道:“太医!太后娘娘昏过去了,快传太医——!”
弘兴帝脚步一动,到底没有走过去,他只是疲惫地问道:“如此……你可满意?”
侍女撤下屏风,薛放离与江倦就在后面,薛放离懒洋洋地问江倦:“解气了没?”
薛放离的一事相求,正是让弘兴帝惩处梅妃与皇太后。
江倦其实本来就没生气的,皇太后被他噎了几次,那一巴掌也没打下来,不过王爷也是一片好意,他还是点头,“嗯,解气了。”
薛放离便答道:“他解气了,儿臣就满意了。”
弘兴帝却并未就此罢休,他问薛放离:“那你呢?”
“儿臣?”
薛放离笑了笑,“父皇,已经十年了,太迟了。”
弘兴帝一怔。
他知道薛放离的意思。十年前,那十四日之后,倘若他立刻下令送皇太后去照安寺,今生今世不得入宫,薛放离也许会满意。
可是整整十年过去了,他只是不见皇太后,他好似不知道该怎么办,可实际上,他在以另一种方式包庇皇太后。
太迟了。
真的太迟了。
弘兴帝眼神黯淡道:“朕知道了。”
薛放离对此视而不见,“父皇,若是没事,儿臣告退了。”
弘兴帝苦笑一声,挥了挥手,“去吧。”
“这几日好好休息。若无意外,祭祖那日,待祭祀过后,朕一道下旨立太子。”
薛放离颔首,与江倦一同往外走,江倦忍不住回头去看,弘兴帝被扶着坐上龙床,他好似在一瞬之间苍老了许多,整个人都暮气沉沉的。
“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