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半日农忙,让卫平迅速与刘木匠拉进关系,已经到了互拍肩膀的程度。
这时候,他想问的话,才能得到真实的答案。
我听说,千渠大旱时,宋仙官会一门功法,能让枯萎的小苗发芽?
没错!宋仙官本事大,能用自身灵力滋养谷苗麦苗树苗,那时候他走遍千渠,不眠不休,每到一处,就像这样蹲下施法。刘木匠单膝跪下,做了一个五指拍地的姿势,大晚上还有人看见他在田里啊。
卫平赞叹道:怪不得大家都很感谢他。
不止如此,他还等来了雨。自打第一场雨后,千渠的雨水才多起来,要不然,哪有咱们今天的谷子可打?挖野菜去吧。
等雨?
对,心诚则灵,老天有眼睛!刘木匠憨厚地笑。
卫平也笑起来。
比起心诚则灵,他更愿意相信是宋潜机强行使用某种消耗极大、在一定范围内施云布雨的术法,违逆天时,必然付出了很大代价。
宋潜机到底想走一条什么样的路?
卫平没有做过仙官,但他自诩见得够多,通晓仙官管理属地的弯弯绕绕。
修士靠烟火供奉和信愿之力增益气运,所以该救苦救难,护佑一方凡尘?
修真界家族大派的经验告诉修士不能如此。赵家所作所为,是过度剥削透支,不利于良性发展,也是修真界异类。
按常理来说,应张弛有度,五分榨取、四分施舍、剩下一分放任自流,靠天吃饭。
否则无病无灾,谁拜神庙?
不痛不苦,谁求仙官?
修士问大道,无时无刻不在争。与同类资源、与天道争时间。
像宋潜机这样,将时间全部花在造福千渠上,注定付出与回报不成正比。
等千渠风调雨顺,人人安居乐业,人们觉得一切理所应当,就会期望更多。
人的欲望永无止境,有了草屋,想要泥瓦房,有了瓦房,想要三进三出的大宅院。
有了宅院,又怪为什么别人家有宝马香车。
到那时,仙官无法再满足所有人的欲望。凡人反而心生怨愤,怪你为何不再施予。
宋潜机耽误道途,为之付出一切的千渠,真的值得吗?
这条路没人走过的路,真能走得通吗?
刘木匠站起身,拍拍膝盖的灰。
日影西落,赤金晚霞照着高高的谷堆。风里吹来谷物的干燥清香,吹散流淌的汗水,妻子给丈夫擦汗,孩子给母亲端水。虽忙碌辛苦,却其乐融融,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
这笑容太相似,又太耀眼。
卫平终于问出来那个问题:如果有一天,你们想要的东西,宋仙官给不了呢?
啊?刘木匠没听懂。
卫平又将问题重复一遍。
他很想知道,当宋潜机不再施予,是否会失去供奉,失去信仰,失去一切。
宋仙官从来没有施予。刘木匠的笑容淡了,面色严肃。
残阳晚照,令他黝黑的肤色,脸上生活磋磨留下的皱纹刻痕,都显得更深刻。
他对卫平说:
你看这边的河,那边的路,不是宋仙官一挥袖子变出来的,是咱们村每个人一筐一筐地背,一铲一铲地挖,用自己的双手干出来的!女人在家做饭,男人外出赶工。父亲没力气了,还有儿子,每家每户都这样。我们千渠也富裕过,我们祖上以前也是耕读传家,我们只想过人过的日子啊!
宋仙官来第一天,告诉我们不许跪、不许拜神庙,他说了,不会满足我们任何愿望。
他转头,迎着夕阳余晖望向天城方向:
大家拜他,不是向他求财求物,求他施舍,求只求他长命百岁,岁岁安康。
小虎在谷堆旁和同伴追赶打闹,刘木匠瞧见,如梦初醒,笑骂着去抱儿子。
徒留卫平如遭雷击,怔愣在原地:只求他长命百岁,岁岁安康
烈烈西风吹起他的衣摆,一路将他吹向春天的华微城。
那时登闻大会刚结束,他揣着英雄帖拓本、摘星局棋谱走近人声鼎沸的赌场,抬头看见书圣、棋鬼两个选项,仿佛看见两条通往相同目的地的死路。
拔剑四顾心茫然,于是他高声喊、下重注。
原来那个一掷万金赌局,是他赌赢了。
卫平喃喃:第三条路、第三条路有了!
不远处两道人影走近。
就是他?你确定?纪辰问。
孟河泽狠狠点头。
纪辰迟疑:这不就是个中邪的二傻子吗?咱们两个魁首,要财有财,要貌有貌,欺负一个傻子,不道德吧。
第91章 红叶为凭
纪辰当过傻子, 在他苦熬心血学书不成的时候,被人表面奉承背后嘲讽的时候,他知道那是什么滋味。
有些人翻身了,就要变本加厉欺负别人。纪辰不是这样的人, 不管他自己处境如何, 他都不想为难另一个傻子。
此时见卫平其貌不扬、修为普通、痴痴呆呆, 竟主动劝孟河泽:
你先莫言语。
卫道友好, 鄙人纪辰,宋院门下阵师,初次见面。纪辰上前行礼。
哦,你好你好。卫平仍愣怔, 顺口答了一句, 继续道:有路啊,真的有路。
纪辰以为他说乡间土路:路本来就在这里,难道你看不见?
卫平一笑:哈,我啊?我可今天才真看见。
纪辰郁闷回头,胳膊肘撞了撞孟河泽, 眼神示意要不然算了呗。
孟河泽剑柄一转, 怒道:卫平!
卫平如梦方醒,好像刚才看见两人:你们也来打谷子?我替全村人欢迎两位师兄。
谁是你师兄, 装疯卖傻,看我撕碎你的假皮!孟河泽剑柄一震, 剑气激发。
啊, 师兄这是作甚!卫平向后折腰,剑气掠过他鼻尖, 击中他背后一人高的谷堆。
谷堆轰然散落, 流金泻地。
纪辰急忙阻拦:孟兄不可!
孟河泽已拔剑出鞘:他一个炼气期, 怎么能躲开我的剑气?他必定有鬼,你看好了!
剑身映着天边霞光,草垛炸裂、草屑飞溅,扑了三人满身。
卫平手忙脚乱、姿态狼狈,却像只滑鱼,每次都能险之又险地避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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