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四友皆辅明主,都得益于温时书的相请,可他心中知晓,明主断不是英雄,也不是枭雄,自卑孤寂,性子异于常人,却在这之后,有了天下归一的心。
好友多年的鞠躬尽瘁,换来了明主傲视群雄的性子,还有脚下这大魏的天下。
这些年他猜测频频,始终不明好友为何选中明主,想不通他也不去想了。却不料,好友竟有意说出。
温时书见他久久不语,神情惊愕,倒在意料之中。
思索许久,终开口道:“明主与我相识,巧之又巧,他见我学识渊博,锲而不舍求教,从不做长辈之态,往往是我威严教导于他,这些对我却不算什么,我以为他是有志之士才虚心求教,却不料他自始至终心思都纯如白纸,宗族欺压,手足相残皆不足让他相争。按道理说,我俩性子都不是争名好利的人,直到魏国来人,明主手足当面诋毁我,而明主却毅然为我反驳,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①,就算受了他人的鞭打绝不退让分毫,从此明主辞别,回魏国力争宠爱。”
温时书透露怀念之情,又隐隐有些悔意,接着道:“他后来相邀我出山时,我焉能不动心?终是我对不住明主,他志本不在天下,是我让他受苦了。我不忍他被欺辱,鞭策他成为了明君,他不算聪慧,就算而立之年都不足咱们的谋算心机,而他初意不过是为我讨回公道,我却一错再错,才有了今日。”
陈年旧事,说到最后不过化作一抹叹息。
沈意就算性子洒脱,可在他的猜测里,还是疑过明主故意为之,才能邀得好友出山,十二国君主,谁人都知得温郎者,可得天下。哪成想,到头来竟是好友的意思……两人的情意也这般无暇,令人感到唏嘘。
“明主与你,都为彼此心甘情愿罢了。”沈意劝解着,末了竟不知从何说起。明主的礼贤下士,是连他都切身体会过的。
转念一想,玉芙姑娘,可不是有几分明主以前的影子?要是换了旁人能住在明月书院里,还不得费尽心思给自己谋条路?可有的人就是不同,断没有世人那些自私谋划,心思纯粹的很。
想想好友这些年的经历,早就洞悉了人性的善恶,偏偏玉芙的出现却是妙极。
*
云霭寺不同于竹林小院附近的清冷,毕竟是建在山腰平缓处的,来往拜佛的百姓不少。朱黄色的墙内,一派香火景象,在外头都能听闻僧人的念经声。
众人行至寺中,青石板路蜿蜒曲折,两旁的许愿池甚是惹眼,明晃晃的水面清澈见底,锦鲤跃然池中,底下还有好些香客们留下的铜钱,每一枚都存着美好的祈愿。而大殿下的栏杆又系满了红带,随着寒风摇曳摆动,银杏遂飘至寺中的每个角落。
玉芙原本跟随家人上香时,寺庙中的小沙弥都会引着女眷去后头的殿中烧香拜佛,以免被他人冲撞,这种做法在世家中屡见不鲜,她自然也习以为常。
不过一行人却没有这种打算,沈意夫妇虽地位非凡,衣着打扮与常人无异,殷乔从朱钗到衣裙都极为素雅,百姓见了只会以为是平常夫妇,倒是没引起太多注意。
要去的地方,也是人最多的大殿。
玉芙心中暗暗吃惊,攥着帕子的手隐隐有些泛白。这是她为数不多的出行中,头一次不避开外人,她是有些怕的。
殷乔在她身侧陪着,出来上香总要顾着点孩子,不能把小姑娘吓着了。倒是往来的香客们不少投来了打量的目光,都落在了玉芙身上。豆蔻年华的姑娘,容貌是最鲜嫩的时候,就连气质都不会沾染世俗,殷乔了解这些打量包含着什么意思,拍了拍玉芙的手,示意她别怕。
“出了应天府,旁的地方就没那么多规矩了,无论是知府家的女眷,还是哪个侯爵家的女眷,都不会太在意。你长得好些,自然旁人就爱看你,倒是别忘心里去,权当给自己添个乐儿了。能不辞辛苦来到云霭寺祈福的人,鲜少有性子恶劣的,莫怕。”
玉芙感受到手背上的温度,点了点头,依言看向了周遭的百姓。
大多数人都穿着粗布短褐,这些人会匆匆瞥过她,随即又低下头会暗暗叹息,还有些瞧着出身好些的,不过是下意识的看向她,除却惊艳,就是习以为常。并没有她设想中的窃窃私语,还真是只有应天府才会在意女眷会不会露面出门。
她渐渐摒弃了胆小,跟随着殷乔踏过台阶,往殿里走去。
殿中香客众多,却不显乱,每个人都排着队,低头想着心事,不敢出声乱佛堂的庄严,扰了眼前的慈悲。
到了此处,就剩下了玉芙一人,先生早就和沈意去了旁处,而侯夫人显然无所求,立在廊下等候她,听着木鱼叩击声,浅笑静心。
玉芙有些错愕,转念一想,恐怕今日上山,是侯夫人有意唤她来的,继而感激地对殷乔笑了笑。
她久别家人,几月来尝尽人情冷暖,家中变故频频,虽然嘴上不说,心里是又念又想,眼下见了菩萨,便真有那么几分期待,愿家中真能平安无事,来年能恢复如初,她实在是想回家了。
跟随着人群往殿内一步步走去,玉芙隐约听到了周遭香客们嘴里念叨着的话。每个人都有自个儿的难处。听得多了,她的心也就跟着乱了。四下望去,红带系满了大殿周围,积年累月下来,不知菩萨听了多少苦难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