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一生还。
商壹已经带着唐珂来到了商言信三万岁时的场景。
别院里被昨夜下的一场薄雪染白了,一眼望去,树叶树枝上全是些蓬松的积雪,冬日里的飞鸟见到人从面前的屋子里出来,被惊地脑袋一动,一扇翅膀飞走了,连带着树梢上的雪花都扑簌簌地落了点下来,像昨夜刚下雪时的场景似的。
商言信长大了,商壹便不再愿意跟他面对面了,那很奇怪,加上他也害怕唐珂会分不清他们两个──尽管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
所幸现在的商壹时常都不会待在别院,总十天半月不回来,倒是应了传言里对他的评价──爱隐居于深山老林。等商言信回来时商壹就会带着唐珂去其他地方,有什么比较重大的事情发生他们会回来看。总之两位商姓人士见得少之又少。
这天,商言信回来了。随着身后被留下了一串清浅显眼的脚印,他也逐渐要迈入到别院中
可身形刚晃进院子,庭院中央挺立站着的一道身影就生生逼停了商言信的步子。
方才还放松着的肩膀瞬间僵硬,连着脊椎就僵成了一条笔直的线,商言信就这样站在原地,良久才双手横起,微微相握一叠俯身,向背对着他站立的身影行礼:如卿先生。
商见卿便转过身来,颔首应他:小雪。
他问:去哪里了?
面前的人已经长成了顶天立地般的身形,面若冠玉,干净的竟是比此时落在世间的薄雪还要洁白无暇,可他脸上此时却带着显而易见地不耐与烦躁,眉目间又微微较劲将这股明显的情绪强压下去,好像是在不让自己显得太过离经叛道
如数银发像往常一样任由铺散,从不管束,犹如如此就可以安心过自己的生活,不再为其他任何东西所困扰。这抹银,和身边的雪白,都将他眼角的那颗绯色小痣衬托得无比艳丽,似能滴出血,就连唇色好像都比平日更红了些,与天地间的颜色形成了鲜明对比。
商言信不可察觉地轻蹙眉,道:如卿先生有何事?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事,商见卿不同于往日,没有打破沙锅问到底。闻言,他脸色稍微一缓和,说:进去说吧。
商言信低眉顺目:是。
屋子里好些天没人住了,却丝毫没有落灰的痕迹,相反,还一尘不染,而且还带着点暖融的氛围,就像此地并不是只有商言信一个人生活。
商见卿入了座,抬手倒茶,执杯时他指尖一顿,眼眸微抬漫不经心:此地有人?茶水都还是温的。
闻言,商言信学着他方才的动作也去斟茶,指背轻碰同样没什么所谓:凉的。
将茶杯送往嘴边,已经尝到凉水的商见卿:
商见卿又用指腹细细感受了一番,眉头终于轻轻蹙了起来,怀疑自己是不是感觉错了的情绪一闪而过,但转瞬即逝。
噔地一声轻响,商见卿把茶盏轻放在桌子上,说:这位朋友对小雪很重要啊,竟能让你在我面前使出如此出神入化的修为。
商言信垂眸,不吭声。
商见卿则又道:一时间,我还以为你是在忤逆于我。细听下去,忤逆二字甚至带了点压迫和嘲讽。
犹如面前的人当真顶撞不顺他的意了。
商言信胸口绵长地起伏了一下,他抿唇,抬眸盯着商见卿,眸子里无波无澜,平静道:儿臣不敢。
紧接着又平缓说:如卿先生前来是为了看望我,还是为了教训我。
话音落地,商见卿重新微张的嘴巴瞬间紧闭,他像被噎了一下似的,竟被这句话给回敬地忘了词。
两人对峙半晌,同样的浅色眸子里都没过多的情绪,直到茶壶里本还温着的茶水真的变得冰凉,商见卿眼睛里才带上了一丝纠结与不知如何开口。
商言信有所察觉,但半天都没等来言语,他看不下去了,出声抛话道:如卿先生不妨有话直说。
商见卿便真的说了:我前几日预知了一则未来之事。
商言信面带疑惑,不解。商见卿有预知未来的本事他一直都知道,商见卿一直预知未来之事他也知道,但没有哪一次是商见卿过来、就为了告诉他一声我预知了未来。
毕竟如卿先生与白妖首要做什么,商言信是没任何资格过问的。
冰火狐妖界有灭顶之灾。在旁边人还在微愣神中,商见卿如是道
这句话将商言信的如数思绪都拉回了正轨,他茶色的瞳孔微微一动,不解换成了不认同,心里漫上了一丝不详。
如卿先生要说什么?
商见卿便道:你能救。
商言信眉头狠皱,连句什么?都问不出来,他就已经懂了商见卿的意思。
冰火狐一族为妖君,这是不可更改的地位与尊贵,若他们一族湮灭,整个妖界都会动荡不安。哪怕不会走上灭绝之路,也一定会是一片混沌不堪。
商见卿摩擦了一下一直被捏在手里的茶盏,他好像觉得此时得做点什么,所以缓了片刻,终于没忍住又给自己斟了杯凉茶。
但不知为什么,平生做事一向一丝不苟的如卿先生竟手抖将茶水弄洒了几滴出来,商言信眼神落过去,静静地看着他此时不知为何而产生的失态。
商见卿没管这点小插曲,继续道:这场灾祸的来源,在于天界。我想让你前去与天族太子──长谈,成为至交,争取些时间,我会找机会改命。
改命?商言信死盯着商见卿,无意识低喃出这两个字,眼睛里却忽而被一股显而易见地悲哀填满了:儿臣想问,您改命的代价是什么?预测到了么?
过多的话旁边人还没说,可商言信就也像预知到了什么似的,他的声音很轻,却暗含了一种压迫性地质问。
而闻言,商见卿并不答他有没有预测到代价是什么,可他将将要送往自己嘴边的茶盏当即顿住,动作明显的都显出了笨拙,商言信察觉到,嘴角微勾无声冷笑。
噔,商见卿彻底将茶盏放在了桌子上,他站起来,单手负于背后走向门口,盯着门外的薄雪,安静得像要与天地间的景色融为一体。
言信。他轻唤,似是要用这个名字唤起什么良知。
可这二字在这时就像引发了爆炸点,商言信猛地从凳子上站起来,脸色冷淡,出声打断还想继续说话的商见卿:言信?我言得是谁的信?是我的信,还是我需要替他人言他们的信?
他语气很生硬,细听下去还有些色厉内荏了,商见卿竟一下子被他这段情绪打得哑口无言,甚至有些手足无措了。而且这个所替之人,就算没有明说商见卿也心有所感,知道他指的谁。
他回转身来,几乎是带着些许失望地看着自己的亲生儿子,问:你不愿意?
只是让你去与天族太子交个朋友罢了。
说起来很轻松,听起来也并不难,可商言信强硬执着,第一次明目张胆地反抗了起来:不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