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瑟摇头:不认识。
这就奇怪了,两个互不相识的人,却说要跟你商量件事,老人家所有的好印象先被自己努力清除,眼神带点警惕地盯着他,问他:商量什么?
谈瑟当看不见这种打量的眼神,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手机。他点开相册,打开图片,先将墓地的付款证明给老人家看
大爷您看,这是我提前预订过的墓地,别说我骗您哈。
此话一出,别说放松,老人家整个人更警惕了,他瞪着眼睛就差再吹个胡子:这是想让我替你埋个人啊,杀人犯法的小伙子。
说着他还顺手摸向了桌子上厚重的老年机,不知道是想拨打 110 ,还是想在打电话之前先拍向谈瑟的脑袋。
谈瑟:
不是不是,谈瑟忙哭笑不得地抬手阻止他:怎么可能埋人,埋狗、埋狗。
警报解除,但老人家还是非常不解,等谈瑟的下文
果然,让老人家确定了墓地位置和交易订单,谈瑟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接着往后一划,一只趴在地上的金毛顿时出现在了屏幕上。
金毛用似乎含着暖光的眼神盯着镜头,谈瑟点了点屏幕,指着它说:看,大爷,这只金毛眼睫毛是不是白了?我跟您说,他活十几年快不行了,一个月后可能会来这里,您要是看见他在路上没气儿了,能不能劳累安葬一下,我提前给您报酬,算是答谢您帮忙。您看行吗?
老大爷活这么大岁数,见过给动物下葬的,但没见过说动物会自己过来死在这儿被埋的,而他的主人还像是已经预知到了未来,后事安排的井井有条,比对人还尽心尽力。
你自己干嘛去啊?老人家瞪他:看你这么上心,这小玩意儿肯定从小就陪着你,你不亲自过来安排?
谈瑟不好意思地抓头发,有心无力似的:嗨呀这不是我也得绝症了么,说不定还活不过它呢,有那心没那力啊。
话音落地,老人家又重新注意起了谈瑟那一身很怕冷似的打扮,他脸色确实很苍白,就连嘴唇上都没多少颜色。
可他脸上始终带着笑,好像得了绝症活不几天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老人家生了恻隐之心:那你就确定,你家的金毛会来这里吗?它要是不来,我要去哪里找啊?
一听是答应了,谈瑟立马喜笑颜开:您放心吧,他特别灵性,会自己来的。我都跟他商量好了,他唠家常一般,夸张地比划说:我说感谢你陪了我这么多年,没功劳也有苦劳,我给你物色了一块人不多环境却不错的墓地,我也送不了你过来,你感觉到自己大限将至时,最后一程就自己走着过来吧,您猜他怎么说?
老人家万万没想到他把一件该伤心的事讲成了令人想追下去的段子,一时落入陷阱,顺势好奇往下接:怎么说?
谈瑟就笑出了声音,脸上都有了些血色:他说,我谢谢你啊,不过一想是我自己来这里,证明你比我还要早死,我还得跟你说一声别怕呢。
老人家:
看老人家一脸无语的难言,谈瑟噗地一声笑出声音,不多时就笑得前仰后合,眼角都笑出了一点湿润。
老人家就看着他笑,等对方慢慢捂着肚子忍住不笑了,老大爷也终于像是反应过来,嘴巴嚅动,说了句:瞎几把扯淡。
谈瑟:
谈瑟:哈哈哈哈哈
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笑声再次被挑起,比刚才有过之无不及,谈瑟忍了好几次都没忍下去,双颊都红了。
老人家问他:我听你的意思,好像你跟你这伙伴葬的还不是一个地方,为什么要把他送到这里来?
谈瑟笑说:他在这里遇见的我,我把他带回家,加上他又在这里长大,索性就尘归尘土归土吧。
老人家便一点头,表示理解了。他走的时候,夕阳还没彻底下去,西面还露着一点火红的太阳边。
谈瑟出了门,放在口袋里的手一直在动,好像在摩擦着什么东西。他站在门口面向西方,盯着太阳,站了足足有十分钟,就在老大爷想问他还有什么事时,他听见谈瑟突然用看透一切的语气轻叹说:夕阳无限好,奈何近黄昏啊。
一个本应该活力四射的青年身患绝症,笑容多的像是毫不在意,这句平平无奇的诗句被念出来,不知道是不是年龄大了太容易多愁善感,老人家竟然忽而懂了,这年轻人不是不在意自己要死了。
他只是坦然接受了。
老人家,谈瑟重新转过头来,笑得还挺不好意思:还有件事儿
老人家:
他想,他刚才一定是老糊涂了,才会觉得这年轻人超凡脱俗。
还没问什么事,谈瑟就已经将老大爷划到了自己熟人的地盘儿里,毫不见外地又走进来,从兜里拿出了一封信。
那信封的一角都被磨得卷起了毛边儿,除此之外都很新。谈瑟将黄褐色的信封递给老人,语气低低的严肃了:如果有人找到这里来,您问他叫什么名字,将它交到一个叫路尚时的人手上。
谈瑟的手又在无意识地摩擦那点被摩擦无数遍的一角了,毛边儿的地方逐渐扩大,他好像很紧张的样子:如果没来,一年以后您就烧了它,当我没给过,当尘土撒了。
将信放在桌子上后,谈瑟就再没停留,也没再转身,他裹着风衣踩着余下的一点黄昏走了。
走之前他自言自语似的说了一句:可他会来的。
如果没听错,老人家觉得他声音是颤抖的。
一个月后,那特别有灵性的金毛竟然真的来了这里,他就趴在离陵园不远的地方,好像进到陵园里面那么短的一点儿距离都难倒他了。他安静地闭上眼睛,耳朵耷拉着,尾巴蜷起来放在自己腿上,抱住取暖似的。
安静得过了头,原来是呼吸已经没了。
老人家看到他,应该是提前知道这么一只金毛的缘故,他丝毫不惊讶,还过去蹲下轻摸狗脑袋,动作都带着怜惜。
但他没想到,金毛的身体竟还是温热的。也不知道这只金毛是怎么将时间算的那么精准,一点儿时间也不浪费的来了这里,而来这之前,也不知道有什么是他恋恋不舍不愿割弃的,竟是硬生生拖到寿命的最后一天才来到属于自己的墓地。
万物有灵,也皆有情。老人家当时也不知怎么了,几颗眼泪竟从他那双混浊的眼睛里落了下来,不一会儿就湿了满面。啊对了,老人家从回忆里抽身,他伸手将又忍不住想湿润的眼睛抹干净,终于想起来问路尚时:你叫什么名字啊?
路尚时推了推金边眼镜,手指不可抑制地痉挛了下,而后,他平静道:路尚时。
咦,竟然还真有人找到这里来,老人家惊奇地将路尚时从头打量到尾,说:那小伙子还真是料事如神。
说着,老人家从位置上站起来,走到靠窗的位置。那里靠墙放着一张桌子,他拉开桌子旁边的一个小抽屉,将一角被卷了毛边儿的信封递过去:来,给你吧。
路尚时镜片后的眼睛盯着信封看了好几秒,不知道看出了些什么东西,才深呼一口气,伸手堪称轻手轻脚地接过来。
天色离黑还早,老人家随手一指陵园,说:想进去看看就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