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秦理开春害了风寒,停课几日,歇在诗袖坊的厢房,还烧着炭盆。童宁不许她多出门,三令五申,她倒是过了和大人置气的年纪,只好乖乖呆在房中,每日一副大字递给童宁看。
她趴在窗户口往外看,看见一个歌女一身红衣,唇上口脂鲜红似血,一张一合,说着什么,面前的男人比她高很多,气势却不见得压她一头。
看着看着,那男人忽然朝这边看了一眼。姑娘停下不语,秦理却吓了一跳,兔子似的往回缩,碰翻了桌子上的茶杯。
那人眼神锐利,像是黑夜里的头狼。
歌女厌烦道:“诗袖坊的地界当然是夫人说了算,大人若不信,明日领了官府的搜查令再来与妾身谈。诗袖坊的客人日日都在丢东西,可没见谁真的来找事的。”
阮青尔微微一笑:“姑娘说的是,倒是我不通人情世故了,只因东西着实重要。那便没什么好说的了,改日再访。”
歌女亲自把人送出的门,不远处二楼倚着窗户看完全程的童宁回头便对左右婆子说:“跟着他。”
说完便去了秦理的房间,姑娘已经写好了今日的字,递给她看,她仔仔细细瞧了一遍:“写的真好,是个才女。”
秦理莫名觉得她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焦愁,却无法给她什么安慰。只好用杯子斟了茶,换来落在黑发里的柔软掌心。
“你乖些,这两日,凌生要回来看你了。”
想到那个神出鬼没的救命恩人,秦理撇了撇嘴:“不要他看。”
这边甘凌生才收了童宁来的信,他在昆兴的线人最近也不大活动了,皇宫里几乎没什么动静,都盼着皇帝早些死,天先塌下来一遍才能再撑起来。
所以来探诗袖坊的,又是谁的人?
甘凌生看完又烧了,这几日还是得出门一趟,回去看看他这苦命的妹妹。
进了药坊的门,燕连风正跟那狐狸讲道理,原来是狐狸把药材啃了,甘凌生给它打圆场:“差多少,这两日我下山,给你们补了。”
“库房还有,”燕连风没好气道,“看不惯这玩意暴殄天物。”
狐狸吃饱喝足,任他骂自己,脸皮厚的可以,悠闲躺在桌子上舔自己的爪子。
“你说你要下山?下山干嘛?”
“有事啊当然。”
燕连风摆摆手:“那滚吧。”
甘凌生才得了客卿的名头就要下山,恨不得嚷嚷得全门派上下都知道。当然也告诉时敬心了,长孟君在石径上顿了顿:“去多久?”
“没多久吧,来回安清也就两日的时间。”
“事情麻烦?”
“……”甘凌生摸摸鼻子:“应该挺麻烦,顺利的话能早点回,不顺利的话不好说。”
他这话当然是存了点心思的,且暗示得非常明显。他说完就在心里唾弃自己,我怎么一到这种时候就变了一个人?
“知道了。”时敬心想了想便说:“我陪你去一趟吧。”
甘凌生简直乐开了花,然而又不方便表现,只是瞪大了些许眼睛:“嗯?可以吗?会不会太麻烦了?前几日掌门不是还说要招生吗?”
时敬心耐心道:“不太急,何况就算路上耽误,也有我师尊主持。”
甘凌生于是笑眯眯道:“嗯嗯,那就这样说定了,临了出发我再告诉你。”
于是燕连风见他这模样更加唾弃他了,把狐狸捧起来砸在他脸上,甘凌生心情好,不和他计较,把狐狸往衣襟里揣,忽然有了计较,低声说:“狐狸,跟你商量个事,我这几日下山去,你跟我一起吗?”
“不去,山上多舒服,有吃有喝。我刚断了尾巴,连化形都费劲呢。”
“只是让你帮我盯梢,然后通风报信,事成之后请你吃鸡。”
“几只?”
甘凌生痛快道:“你说几只就几只。”
狐狸满意了,在他心口找了个舒服位置盘起自己:“成交。”
---
姜文宁年近半百,寿辰刚过,大操大办,好不热闹。本来,修道之人对于寿岁这种事情应当看得很淡了,不知为何,姜文宁却像是数着年月过的日子。
他在殿堂中看着经文,忽然说:“窗子打开些。”
道童照做,他却还是觉得胸膛发闷。不过一会儿就有人从外面进来,俯身在他耳边说:“掌门,姜源的长明灯灭了。”
“嗯。”
“但是有人见过他在游蒙一带活动,很久都没有踪迹了。”
“毒发已久,确实应该死了。”姜文宁若有所思:“见到他,不要留活口,尸体带回来与我看。”
“另外,六皇子的信。”
姜文宁展开信匆匆看了眼,嗤笑一声:“方恒自作主张,也就是宇文钦与他交好,惯着他。”
“你等等,”姜文宁又叫住了那人,“办事动静小些,游蒙一带邪祟重现,归元前去除邪。”
“知道了。”
游蒙雨水多,山路泥泞,并不
', ' ')('好走。御剑并步行,也只能走出十多里地。
姜源身上带伤,又没来得及处理,寒气入体以后,伙同姜文宁给他的毒在筋骨里翻江倒海。
再前去不久,他就能回家了。
当年,邪祟横行,修真界与朝廷的关系并不好,不在自己属地出的人命,多半不会多管闲事。姜文宁和历柏冬办事路过,那时一村的人都差不多屠尽了,后来的魔修拿这些尸体炼活尸,他身体特殊,气息微弱,才得以活到最后。
只不过姜文宁捡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失去了意识,睁开眼睛,就到了归元。
他不会写字,也不会说话,姜文宁让道医看过,不是哑巴,就是受了惊吓。历柏冬带过他一段时日,同他一齐长大。
再后来,姜文宁看中他,亲自教他剑术,他自以为受了青睐,心中倍感珍惜。
直到姜文宁让他去杀人。
他有点走不动了,便扣上兜帽,坐在树下,他想小睡片刻,又不太敢睡,心里数着数,每三十下就睁开一次眼睛。
他知道自己会死,因为姜文宁不留把柄,这才是归元得以踏着尸骨走到现在却没有暴露的原因。
只是可怜他光风霁月的师兄,大概从来不知道,会有多少人为了这光明前程,用自己的血肉铺路。
今年的寿辰,他一个人在昆兴街上寻了个面摊,自顾自地许了愿,最好,他师兄永远不要知道这些。
姜文宁是那个心善慈祥的师父,姜源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孤儿,历柏冬就是那个不染尘埃的天之骄子。
第三十下过了,他站了起来,重新没入这毛毛细雨里。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