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别这么叫我。”甘瑅的声音微微地颤,他仿佛在压抑着什么,垂下眼,缓缓说出学校的名字。
那是与甘棠在同一座城市的院校,同她的相距不过十几公里。
“姐,你觉得这所学校不好吗?”他若无其事地问。看起来是那样云淡风轻。
只是,幽微的执着,就这样一点点渗出,仿佛黑色的雾顺着地缝漏出,蔓延。
“我知道了。”甘棠的反应出奇平淡,“你回去吧。”
“回你自己的家去,我帮你订车票。”
“你在这儿住了也有两个月了吧,该整理的也足够时间整理了。”
“要不就我先走……待办的手续稍微有点麻烦,但你已经成年了不是,一个人总能办妥吧。”
甘瑅没想到她能做得这么决绝,愣住了。
“姐,这个笑话一点都不好笑。”他白着一张脸,轻声说。
甘棠以缄默回应。
沉默是对付巧言令色最好的武器。
于是甘瑅就在这道沉默中,低低的笑了。
“姐,你还和那时候一样,懦弱又伪善。”
“因为主动离开的是我,你就成了无辜的那个。你恨我,一直都恨我,我知道的。”
哪怕说出这些,甘瑅语气依然轻柔,惧怕吓跑怯懦的野兽那般轻柔。
“假如我留下没有走,我们会变成什么样。甘愿放弃学业,供养弟弟读书的伟大姐姐?你肯定不想成为那样,对吧?”
“还是我辍学打工,呵,那样也不错,你会对我愧疚到死,这辈子都没法撒手的吧?”
“姐,总得有个人下决断,你不敢,我替你,这是我该做的。你可以当最完美的受害者,一厢情愿地恨我,我不在乎。”
他说着不在乎,垂下的眼里分明藏着无尽的委屈。
“可你不该再赶走我一次。我是活生生的人,会受伤,会心寒,你不想再见我,可以,入学以后,我再也不会去找你。”
“你知道,哪怕同一座城市,有些人也是一辈子都不会见面的。”
他说一辈子不相见时,甘棠仿佛听见什么破碎的声音。
那是她的心吗,她不知道。
甘棠茫然地拢了一下指,才发觉浑身力气都被抽离,她几乎站不稳脚。
活着,永不相见,听起来可真残忍。
她明明已经经历过一次生离,还要经历第二遭吗?
她苍白失神地看着甘瑅,眼里有自己都没察觉的脆弱。
他一点也不像看起来那样柔和无害,他是带着刺的,会温柔地贴近,撕下血肉再若无其事地离开。
她应该拉住他的,告诉他自己不是没试过让他留下来,她去找过房产中介,可那些人像闻到血味的豺狼,眼里的幽光让那时的她感到畏怖。
可那也的确是怯懦……甘瑅没有说错。
就像她那时对他说的那句“你走吧”,于他而言也不过是伪善罢了。
甘棠就这样茫然地看着甘瑅离开房间。
她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甘瑅没有立即离开。
但他很快开始整理东西。
他的房门打开时,甘棠能看到落在地上的黑色旅行袋,它以一种缓慢而不可逆的速度被填充,就快被装满。
两人维持着最疏离的关系,仿佛同一屋檐下的合租房客,甚至偶尔还不如。
至少房客不会在视线交汇时故意躲闪。
甘棠知道,甘瑅是在用行动证明他能做到话语里的永不相见。
夜深无人的时候,她摸出弃用的手机,戴着耳机近乎贪婪地循环播放。
那里面也有个小瑅,声音维持变声期时的微哑。
他叫她姐,也会恰到好处地朝她撒娇,他对她絮语那些过往。
那些过去,于一个人是苦难,可当承受的变成两个人,就成了弥足珍贵的记忆。
他们曾扒着土墙,灰头土脸又满脸欣羡地看着别人放风筝。
也曾因为养过的狗被送走,一道哭哭啼啼地追到巷尾。
那时的他们可真是不体面啊,可他们都不会觉得对方不够体面。不像现在,非得小心翼翼维持着尊严,口是心非说着伤人的话。
甘棠听着听着,迷迷糊糊睡过去,再醒来时,正听见十六岁的甘瑅在耳边轻轻说。
“姐,你就做只风筝,飞得越远越好,我就当抓住风筝线的人,早晚有一天会顺着那根线找到你。”
骗人,她想。
他说的明明是,哪怕在同一座城市,有些人也永不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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