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瑅苦恼地压下那些不合时宜的念头,从被子里摸了几把,找出那个还很暖和的热水袋,朝她递过去。
甘棠正要去接,他又把手收回去了。
“姐,为什么要来找它,你不是已经不需要了么?”
他的语调因某种压抑而显得格外冷淡。
甘棠隐约觉得,甘瑅所指的似乎不仅仅是热水袋。
黑暗之中,他坐着的侧影出奇地有压迫感,就像一座轮廓半隐半现的山,和着夜幕一起沉沉地压下。
甘棠有点慌张,她觉得甘瑅是在生她的气,换她是甘瑅,被这样对待也会生气的。
她飞快地拥抱了一下甘瑅,闷声说,“我一想到它变冷了,我又抓不到它,心里就难受。”
甘瑅在她抱住的一瞬,身体僵了一下。
“我又灌了水。”他沉默几秒钟,轻声说,“本来是要送去你房间的,可我怕你不要。”
他很怕甘棠会像小时候对付那袋饼干,或是那本画册一样,假如她把它丢掉了,那他会比那时候还要难受千百倍。
他因那想象失去勇气。
只是,甘瑅千想万想,也想不到甘棠会为了一个热水袋跑来夜袭他。
甘瑅把热水袋放在甘棠手上,又把她的手摆成捧住热水袋的动作,“好了,现在它是你的了。”
他目送她在黑夜里离去,心里默默地道,姐,就当我自私好了,我只是想再多陪你一段时间。
甘瑅比甘棠更仔细地计算着她离开的限期,二十二个月。
时光波澜不惊地向前推进,一旦失去可怕的外界压力……不,一旦对它心生眷恋不舍,它就走得格外的快。
甘棠十八岁生日的时候,甘瑅拉着她去堤坝上放了烟花。
那也是甘瑅的生日。他们仍保留着一起过双数生日的习惯,像维持一个隐秘而独特的仪式。
放完烟花,甘瑅骑车载着她穿过大街小巷。
那天下过雪,地面结了冰,他骑得很慢。
快到家的时候,他问甘棠,“姐,你许了什么愿?”
甘棠愣了一下,老老实实地答,“我忘了这回事了。”
甘瑅安慰她,“没事,我替你许了,希望咱们明年再来一起放烟花。”
又过几天就是春节,鞭炮声从早到晚,大街小巷的空气里都是股硫磺味。
甘棠还是不喜欢过年,哪怕甘华德已经走了,心底那道深仄的沟壑也无法填满。
她靠坐在沙发上,视线落在播着春晚的电视,看得也没多投入。孙亦栀站在厨房,躲躲闪闪地给男人打电话,另一道门墙里,甘瑅正在给奶奶打电话拜年,他的语气很甜,甜得未免有点假了。
甘棠顿时觉得春晚开始前吃的那几个饺子有点堵。
她推开甘瑅的门,悄没声息地从他背后绕过,拉开玻璃拉门,步入小阳台。
没过一会儿,甘瑅也走出来了。
他顺着甘棠的目光望出去,那是一整片绽放在夜空的烟花,“没咱们生日那天的好看。”
甘棠侧头看了他一眼。
少年的身高早过了一米七,比她高出小半个头,站得这么近,已经很有压迫感了。
甚至这样看显得有点陌生,仿佛那属于少年的锐利部分,历经漫长的蛰伏,忽如一夜之间支楞着生长出来。
“小瑅。”甘棠半带犹豫地唤他。
“嗯?”
楼下忽然响起热闹的鞭炮声,指针划过十二点,新的一年到了。
“我说……”甘棠的话被吵闹的鞭炮声盖过了。
甘瑅把头低下,凑近,他的发丝掠过甘棠冻得硬邦邦的耳朵,那感觉带点痒,还有点刺痛。
“……明年生日的时候,多买几桶烟花,一起放吧。”
甘瑅轻轻笑了一下,“好。”
万家灯火,落在远处也不过是深浅不一的一个个小方块。所有人沉浸在跨年的欢喜里,没人注意到如同依偎的两个身影。
那是一段很快乐的时光,那是他们在一起的第十二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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