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期的剪辑到项荣得到穆庭工作室的这份后期宣发工作为结束,节奏连贯紧凑,尤其后半段少年追梦的童话故事,励志得简直配上段bgm就能分分钟剪出三分钟爱的教育。沈琼宁有些意犹未尽地咂咂嘴,开始不怎么真情实感地忧国忧民,觉得自己的节目真是一期比一期精彩,一期比一期扣人心弦,这可让友台同时段节目如何是好。
有了这样精彩的第二期打底,沈琼宁觉得用膝盖也能知道,节目的收视率一定稳稳飘红。她在电视台这几年一直没经手过娱乐节目,自然也从没做过真人秀,面对这样的好成绩与好前景,一时虽然坚称新闻还是初心,难免还是要生出许多遮不住的喜悦与满足来。
在这么好的背景铺垫下,她关了电脑去看第三期剪辑情况时简直称得上志得意满。不过事物向来都有正反两面,她这雀跃的心情还没来得及慢悠悠地飘起来,就被一掌按在了地上。
“怎么回事?”沈琼宁在粗剪的片子上按了暂停,指向画面时颇有些难以置地皱着眉,“这对上焦了?当我看的录制画面少逗我玩儿吗?怎么什么乱七八糟的画面都拿来放到节目里,飘上天了啊?”
剪辑师似乎早有准备她会问到这里,回头看了她一眼,耸耸肩表示无可奈何。
“是没对上,但是没办法呀。”
“这一期有很多这样的情况,每一帧的五个镜头拍摄画面,都用不了。”
☆、第十九章 惊涛骇浪
第三期节目剪出来的画面质量到底有多水,没人比剪辑师感受得更直观清楚。她在剪片子时就预料到沈琼宁一定会把这点揪出来质询,现在沈琼宁果然发现了这点,她也不瞒着,轻车熟路地去调特意保存下来的这一帧画面的五个镜头,把画面挨个点开给沈琼宁看。
“宁姐你看,之前两期节目我们的镜头角度其实也是很单调的,但那时因为镜头少,所以摄像都是站在最佳角度拍摄的,剪辑时穿插上远景和事后访谈点评,这个瑕疵虽然业内看起来很明显,但基本上不会影响节目观看。”
“但这期不知道为什么,每组的摄像画面交上来的都不好,角度不同,拍出来很多时候光影也是不同的,不好频繁剪在一起,电视节目忌每帧换色,会大大加重眼睛负担,观看体验特别差劲,我这儿粗剪了几个版本,你看看。”
她说着便拉动鼠标,给沈琼宁看了她拿到素材后,把不同角度画面拼接粘剪在一起的版本。沈琼宁看得眼睛隐隐作痛,不得不承认剪辑师是对的,却见剪辑师自己也拖动画面看了两眼,幽幽叹了口气:“可惜就连这样的粗剪版本,有个学生的画面我都拼凑不出一个来啊。”
她说的这个学生是封挚,也是刚才的样片中粗糙最明显的,让作为外行人的沈琼宁都发现拍虚了的素材。沈琼宁调出封挚的画面看,剪辑师在一边尽职尽责地向她解释。
“这个学生是户外拍摄,动作幅度比较大,对光影要求也高很多。摄像当时大概也是疏忽了,远景近景切换得不及时,不小心都拍到了这样的画面,动作不能切掉,剪其他的又太违和,只能这样了。”
沈琼宁对着五个镜头研究了一会儿,承认她说得有道理。眉头却皱得更深了些,对这样低级的严重失误显然没法轻描淡写揭过。她紧抿着唇默不作声,对着画面又定定地看了一会儿,突然转过头去问:“哪个摄像拍的,知道吗?”
“这我怎么知道。”摄像摇了摇头,想了想倒是指指正在剪着的其他素材,“不过拍得最好的应该是乔雪这边和温筝这边,摄影师技术不错。”
为什么这两组要相对好些,沈琼宁对此心知肚明。但这些话却是不能对剪辑师说的,到底还共事着,总不好主动把矛盾激化。沈琼宁叹了口气,和剪辑师交流了一下再有这类镜头的统一处理方法,而后也没什么心思再看,揉着额头便走出了后期制作办公室。
没想到再一抬眼时居然看到萧曼迎面走过来,冲她颇为热络地笑,沈琼宁不明就里,下意识也挂上个淡笑,反复确认过,觉得自己不会做梦梦见这人,在萧曼直直朝着自己走过来时开口问她。
“有事?”
她这话问得略显冷淡,不过萧曼没就此发表什么想法,确实不像是要挑事的样子。她朝沈琼宁无辜地笑着,指了指不远处的总编室门,温温柔柔地说:“宁姐,总编找你。”
沈琼宁目送留下个意味深长笑容离开的萧曼,一头雾水地仰头沉思了一下。直觉告诉她萧曼这个架势肯定没什么好事——不过还能有什么更糟的事呢?她转念又想,除了《第一步》这个节目的制片导演,她现在在电视台人微言轻,毫无地位,现状之凄凉,简直闻者伤心听者落泪,实在想不出自己还有什么值得被人窥觑的地方。
结果上一秒得出的结论,在她推开总编室的下一秒便被迅速打脸。沈琼宁低头看着总编桌上的新计划,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导演组补充计划几个字触目惊心地摆在桌上,沈琼宁和一室凝滞的空气双双沉默相对,脸上甚至没什么多余的表情,过了一会儿才慢慢抬起头,面上看不出心里的想法。
“什么意思,总编?”她轻声问,扬起一边眉毛,“这是已经觉得我对这个节目没什么用了……所以现在它火了,就打算把我换掉了?”
“不是,台里当然没这个意思,只是觉得一个团队作智囊显然要比单打独斗要……嗯……”虽然理其实就是这么个理,不过话被沈琼宁直白地说到这份上,主编轻咳两声,还是觉得有些尴尬,也有些无可奈何。
这个所谓的导演组补充计划,听上去好听,实际上里面的门道和前几天闹着要来当摄影那群人如出一辙。只不过是看节目火了来随便的镀个金而已。那些想当摄像的人还只是想占个制作人名单上的位置,而马上要来的几位,想的就是怎么把沈琼宁彻底挤掉了。
他们选择的这个方法,叫做成立导演组。
导演组这个名词不稀奇,大型节目包括剧集电影几乎都有一个专门的导演组,在电视台里,基本上是一个每个大型节目的标配。导演组基本分为两个部分,编剧组和执行组,前者负责设计节目中的各种环节,后者负责将前者设计的东西忠诚地执行下去,两者合在一起,才算完整地履行了节目导演这个职能。
正常来说,导演组里就该有上个二十来号人,显然是大型节目才配得到的待遇,没想到《第一步》这个节目现在就能得到这种“殊荣”。沈琼宁拎着计划书的一角将它提在半空打量,看着看着就那么笑了出来。她维持着这种笑容看向主编,眼都不眨地对着他看了一会儿。
她轻声问:“我能拒绝吗?”
这句问话中所带着的不确定与小心翼翼,连主编听了都有些于心不忍。
导演组的意义,前期策划与后期执行各占一半,总要在节目开始之前就筹备起来,这样便于确立节目风格,也能使节目更具有连贯性。所以打算在节目播出中途筹立导演组,本身就是个挺匪夷所思的事儿,就好比一副画作体现了画家的内心世界,而后突然一群人就那么不管不顾地闯了进去,逮着地儿随便签名,签完就指着画说是自己的作品,简直莫名其妙。
《第一步》已经进入了第三周的拍摄,沈琼宁作为节目唯一的导演,对拍摄风格与拍摄主题都有着绝对的话语权,也极大程度上使节目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她是个天分很出色又足够努力的人,不然也不会一毕业就在短短时间里被众人看好,更不会第一次执导真人秀就引起这么大反响,现在要强给她塞一整个导演组过来,实在是不妥到了极致。
然而这个世界上莫名其妙的事情多了去,多这一件不多,少这一件不少,能无视规则闯进来的人总有那么几个,想做什么都几乎没人管得了。
思及这些,主编的心里也是一阵唏嘘。他是看着沈琼宁一路走到现在的,对她也是打从心里欣赏。沈琼宁风光时有,落魄时有,但无论如何,至少为人和品行他是清楚的,正是因为心里有数,所以沈琼宁再直再不通世故,他平日里也不愿意对她说什么重话。但眼下沈琼宁的这个问题搪塞不了,主编沉默几秒,沈琼宁了然地点点头,将这薄薄的两张纸放了回去。
“那给我下个通知就行。”她干脆地站起身,已经是打算告辞的架势,“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回去了?”
“嗯?你等等。”她这一连串动作太过平静而流畅,主编愣了一下才叫住她,看着她的动作,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说哪句。
“你这是什么意思啊?”他最终还是把该问的先问出了口,沈琼宁笑了一下,挺拔地站在那儿看着他,眼中光泽灼灼,开口时甚至带着点轻松的笑意。
“就是这事儿台里想建的话,那简单,直接下个通知给我就行,现在给我看个计划书是怎么回事,原导演意见那儿让我签字画押写推荐啊?那我不干。”
他们对视了几秒,沈琼宁敛去神色间所有若有若无的讥讽与笑痕,端端正正地看着主编,认认真真地又重复了一遍。
“我不同意,我自己能做好的分内事不想多一群人在我旁边指手画脚。想组建导演组容易,让他们直接带着台里的批示来节目组找我,到时候……”
她周末还在台里本来只是路过了心里不放心过来盯下进度,看起来主动加班果然要不得,不好的事情就爱挑人助人为乐与多管闲事的时候来。还好她进台里时工作牌习惯性带着,沈琼宁低下头,把工作牌从脖子上取下来扣在总编室的办公桌上,掌心贴在桌上的动作与她开口的话一样掷地有声。
“他们来,我走。”
“沈琼宁!”主编皱着眉头,语气严厉地喝住她,“这种时候你任什么性?台里是让你使性子的地方吗?你这么说话对节目负责吗?对观众负责吗?”
“我怎么着就不负责了?”沈琼宁气极反笑,她是一点就着的脾气,生气了反而来得更加清醒,她还维持着刚才的动作没动,眼睛因愤怒而亮得惊人。
“让他们想来就尽快,我这儿第三期节目已经开始剪了,今天批明天正好新导演组就位,多好啊多顺利啊,不然还要我给他们办个接风酒啊?!”
“希望他们和新摄像们合作愉快顺利,我反正和他们合不来,也使唤不动,第三期节目拍出来的素材都什么玩意儿,剪辑出来的东西剪辑师那关都过不下去,我是无颜面对观众了,来个人换我正好。”
她的清醒之处就在于这个时候也知道说话要说到点子上,主编原本还打算端着架子冲她训斥两句,听她这么说却是多多少少怔了一下,气势顿时就泄了下来。
沈琼宁说要不干走人是不是威胁?是。这个节目的框架沈琼宁已经搭建好,接下来有没有她本来其实不会造成毁灭性的影响,但在台里塞进来一群不务正业的摄像之后又要塞进来一群野心勃勃的导演,把持着整个节目方向的沈琼宁再一走的话,这个节目会跑偏到哪里,那就谁也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