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小七一看是个魁梧大汉,脸上也没朱砂痣,便懒洋洋地答话:“啊?”
“向二位小哥打听个事,”大汉说,“可曾见过一个年轻男子,大概这么高。”
大汉在自己脖子上比画一下,“长得挺好看,京城口音,穿了一件淡绿袍子。”
夏小七摇头,因为王钱儿虽然也只那么高,也长得好看,也是京城口音,可他从来没有一件绿色的袍子。
大汉叹息,“这可如何是好?”
这时候鲍大掏出扇子在手上转着玩并说:“你得去衙门里,我们这儿要是谁家把人丟了都是让衙门出告示找的。”
大汉看见那扇子,不动声色地问:“这扇子你是从何处得来的?”
鲍大正要说,被夏小七按住。
夏小七抢过扇子一摇,说:“嘿嘿,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此山名为黑风岭,此寨名为桃花寨。我就是此寨寨主,姓王名龙,人送外号‘过江龙’。这位就是二寨主,姓陈名虎,人送绰号‘翻江虎’。贵客路过此地,兄弟自然要讨些孝敬……”
夏小七突然住了口。
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栖身的这棵老柳树已经被高头大马所包围。领头的跳下马,抬起头,略微掀开挡尘的帽纱,露出一颗朱砂痣。
王钱儿从外头醒酒回来,远远地看到的就是以下情形:
明明已经敲了二更,但自家茅庐亮如白昼,大门洞开,周围足有骑兵一百,步兵三百,个个一手拿长矛,一手举火把,满天空都是松油、烟灰。
哑仆不见了踪影,院里桃树上用麻绳绑着两个人,嘴里都塞着破布,不用看也知道是夏小七和鲍大。
王钱儿见这阵势,想都没想,转身就跑。
原本大家还发现不了他,结果这时候鲍大奋力吐出破布,吼道:“王钱儿,快跑!债主上门啦!”
王钱儿脚下一跌,回头怒道:“别喊啦!”
夏小七震惊地瞪视鲍大,眼神在说:你是不是傻?!你是不是傻?!
鲍大确实是傻,继续嘶吼:“快跑啊!王钱儿,跑啊!”
军士们闻声而动,骑兵反应最快,拍马欲追,却被立刻喝止。
独坐在厅堂上的朱砂痣青年放下茶碗,平静地跷起二郎腿,双手笼着膝盖,目视前方说:“不要追,不要吓他,不要碰他。”
夏小七猛点头:对对对!不要追,让他跑!
可没想到朱砂痣青年只是端了一瞬间的架子,旋即手扶腰后长剑,亲自下场去追了。
王钱儿身形灵巧,比普通人跑得快,但朱砂痣青年显然轻功卓绝,几个纵落后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搭住了王钱儿的背。
夏小七顿时痛彻心扉,眼泪噼里啪啦地直往下落,心想:惨了惨了今天要痛失挚友了!王钱儿啊王钱儿,来年今日我帮你烧纸钱,怎么忍心见你坟头上的草已长到半人多高!
可朱砂痣青年搭住了王钱儿后,并没有捅他,而是搂着他的肩膀,把他跑散乱了的领口整理好。
王钱儿当然面无人色,这点毋庸置疑。朱砂痣青年颀长矫健,比他高出半个头,身形也大了一圈,他被搂着连动都不敢动。
朱砂痣青年松开剑柄,改用双手摁着他的肩,笑了笑,然后冲他跪了下来。
夏小七和鲍大的眼珠子瞪得都要脱眶了:獒犬会给兔子下跪吗?熊罴会给幼鹿下跪吗?可是朱砂痣青年给王钱儿下跪了!
鲍大高声问:“王钱儿!你到底欠了人家多少钱?为什么债主明明是要债,却给你跪下啦?”
王钱儿终于转过身来,面色苍白,咬牙切齿道:“你……你哪只眼睛看见他问我要债了?!”
“不是欠债,那你躲什么?”鲍大问。
王钱儿愤愤但小声地对朱砂痣青年说:“一会儿把这蠢货给我砍了!”
朱砂痣青年移到他的身后,含笑说:“好。”
军士们有序地退开了,但没有走远,而是在距离茅庐百丈左右的地方安营扎寨,王钱儿家用竹木篱笆胡乱隔的院子里只剩下四个人。
松木火把被插在窗格子里,燃烧时发出轻微的爆裂声,王钱儿推开朱砂痣青年,指着夏小七说:“赶紧把我的朋友放了。”
“好。”朱砂痣青年依旧浅笑着,又说,“你的朋友可是黑风岭桃花寨寨主、过江龙,王龙呢;而那边树上丑些的是二寨主陈虎,人送绰号‘翻江虎’。”
王钱儿哭笑不得,“快点放!”
“放王龙还是陈虎?”朱砂痣青年笑问。
“王龙!”王钱儿说,他还记着鲍大的仇。
于是夏小七被放了下来,他自行扯开嘴里的破布,塞入鲍大口中,然后默默地躲到王钱儿身后。
“王龙。”朱砂痣青年故意问,“你既然号称‘过江龙’,可有什么擅长使用的兵器?”
夏小七想了想,说:“牙……”
“哦,原来如此。”朱砂痣青年交叉双手,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夏小七便与王钱儿咬耳朵道:“我要回家去了,我怕他。”
王钱儿急切地小声说:“你不能走,因为我也怕他!”
朱砂痣青年解下外袍披在王钱儿身上,温柔道:“夜半风凉,你还是进屋吧。”
王钱儿拽了一把夏小七,两人进屋,朱砂痣青年紧随其后,顺手掩上了门。屋里烛光摇动,王钱儿的脸上苦盈盈的都要滴出水了,夏小七又何尝不是?王钱儿好歹没有性命之忧,他可就说不定了!朱砂痣青年看过来的眼神,好似风刀霜剑相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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