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毕,哀家求了乔正堂得到了他的允许……
不对,哀家告知了乔正堂并得到了他的大力支持,就跟姜初照乘马车去往月西河。
姜初照心细起来,还真是叫人挺意外的。马车上既有毛氅,又有手炉,还备着多宝做的点心。
他把毛氅帮我系上,雪白又修长的手指在我脖颈前动作,让我有些恍惚,也有些心暖。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上辈子在皇宫,他其实也有很多次帮我系披风,系氅衣,戴手套,戴帽子。可那时我并未觉得心暖,反而因为他的靠近,总是紧张难耐,有时候还想跑开。
“晚上的月西河还是有些冷的,”他把包了软滑毛皮的手炉递给我,“别冻着了。”
我点头“好。”
月西河是离西市三四里地的一条河,老皇帝在世时非常喜欢这一片的风光,命人沿着河岸修了一条三丈宽的风景连廊,每逢元宵节、万寿节、乞巧节、中秋节,连廊上都会挂上花灯,撰上灯谜,京城适龄的公子小姐们,都会在节日的时候来这边转一转,看看河,猜猜灯,瞧瞧人,若是有瞧对眼的,那这姻缘也便由此开始了。
中秋虽已结束,但热闹却未停止,昨夜里的熙攘延续至今夜,少年少女的言笑也流淌至现在。
下马车之前,姜初照从袖袋里掏出来一块莹润的面具,轻薄,软滑,还带着些温度,贴着我的发髻线帮我把面具系在耳后。
许是怕我多想,还认真给我解释了:“风景连廊那边的人多,明日又是休沐日,朝堂上很多大臣没事儿可能也会带着家里人来看看,有可能就会看到我们。朕不怕他们骂朕,但很怕他们骂太后。”
姜初照做得对,确实得注意一下。
我隔着面具夸赞他道:“吾儿考虑得可真周到。这面具是什么做的,像玉又比玉要软,还挺好看的。”
“是一种深海鲛胶,”帮我把额发和鬓发都捋了捋,继续补充道,“万寿节那会儿让苏得意送你的软甲,也是这种胶做的。”
我想起来了,抬手摸了摸它:“听说这玩意儿很难得哎,那软甲也是天下仅此一件的宝物。”
姜初照点头,扶我下了马车,引我向前走,“面具和软甲是一套的,软甲可以保护上半身以及里面的五脏六腑,面具可以保护面部五官及脑袋,和四肢不同,这两个地方若是中了箭,有很大的概率会……”话到这里立刻收住了,略自责道,“今天是太后生辰,不提这些晦气的事。”
我却很想听这些,抬头问他:“在西疆打仗的时候,你有穿这个吗?它们可有保护你让你少受一些伤?”
哀家发誓,我提这些的时候,是真的很想确认一下他在西疆时过得好不好。
可这条傻狗却听成了别的意思,看着我的眼睛,挺起胸脯举起手掌认真保证:“我是穿过没错,但是送你之前我都一寸寸地清洗过了,怕还不够干净,又让苏得意擦洗了一遍,也让林果儿反复检查了,这才送到你手里。”
我在面具后笑出了声:“我发现了,还用了熏香对不对,是橘子的味道,清清爽爽的,闻着还有点儿甜。但是送给我,你自己穿什么呢?”
“这身已经有点小,朕早就穿不上了。何况,朕还有批量织造的金丝软甲,软甲还是在南山寺开过光,听过四十九天经文,受过八十一炷香的。”这般说着,他的唇角就控制不住向上弯,似是怕被我发现,于是赶紧转过头去,偷偷地笑。
我又抬手摸了一下脸上的面具,认真体会了一遭方才的触感。
这鲛胶做的面具像是有灵性,贴上我脸颊的瞬间,就自动合了我的面部轮廓,缩成跟我脸差不多的大小。就这样想到第一次穿那身软甲的时候,一开始还松松垮垮有点大,可感觉到我身体温度的那一刻,丝线就慢慢收拢,最后与我整个上身轻柔贴合。
明明是能根据人的高矮胖瘦自动收缩的材质。
可姜初照大概觉得我很好骗哎。
所以才用“朕早就穿不上了”这种话来诓我。
从连廊入口乘小舟到和对岸,发现焰火早已被放在了这边,连香烛都被点好了捆在细长的竹竿上。而先一步过来的苏得意自动退到十丈开外的地方,把仅剩不多的发挥空间留给了我们母子。
竟觉得有些好笑:帝王家放个焰火,什么都不用做,真的只需要点个火就行了。
“其实站远一些看会好,但是太后可能想试一试,”姜初照递给我一根竹竿,“不过咱们焰火带的很多,我们放一阵子就回连廊那边,把苏得意留在这儿,让他在这边放给我们看。”
尽管知道苏得意听不到,可我还是压低声音悄悄问:“苏公公不会不开心吗?”
姜初照眯眼一笑:“他很开心。今夜在乔家吃饭的时候,他就偷偷跑出去吃猪蹄了,而且至少吃了三只。”
我惊奇:“你怎么知道?”
“他身上一股酱肉味儿,而且,”往十丈外瞧了一眼,犀利的目光把苏得意整个洞穿,“瞧他那肚子,三只猪蹄可能都少了,兴许还加了一只酱肘子。”
你说放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人喜欢放焰火。
是竹竿顶端的火接触线芯的一端,等待长长的棉线燃到火/药前,这过程来带的无边欣喜和激动期待,还是火光第一次撞入硝石硫磺时发出的嘶嘶声响,引起让人抓耳挠腮才能缓解的耳廓微麻和毛孔酥痒。
是骤亮的火光冲破金银箔的束缚,拧成一束窜入暗夜,因它的勇往直前与所向披靡而产生的极大振奋,还是与空气碰撞之后炸成蓬勃绚烂的姿态,把这夜空装点成盛大的绮丽,让心底也随之升起的浩瀚欣喜。
是紫袍的公子站在四散开来的流光之下,露出无忧笑容对我说“希望阿厌这辈子能一直顺遂,一直喜乐,一直安康,一直漂亮”,让我打心尖涌出的暖意,还是河对岸灯火通明的连廊里,少年少女对着焰火欢呼雀跃,让人体会到天涯此时、岁月今夕,偌大的月西河、诸多的人,彼此共通着的欢愉。
我点了另一箱焰火,在又一次升起的耀眼明亮中,同姜初照乘船朝热闹的连廊而去。
波浪被舟和桨摇开,水流浸上焰火的色彩。
不长的路程里,姜初照还把装着平安符的荷包系在我腰间的玉带上:“朕去南山寺求的,方丈说很灵验,也让它听了经书,还给它点了香火。”
虽然船是小小的,可一切都是温融且明媚的。再不见南下大船上的暴雨凄风和电闪雷鸣,不见滚滚水泽顺着披风滴落长刀冷剑,没入脚下木板,亦不见潮湿雾气笼罩漆黑长发,打湿桃花眼眸。
断裂的风筝再次飞入碧蓝如洗的天空。
经历了一整个凛冽冬日与寒凉初春的桃花又生出粉白花苞。
初见的小公子别扭地把手隐入背后,走向我的时候却伸出来,掌心里还有一颗蓝宝石:“你要吗?它亮闪闪的,和你的眼睛一样。”
因为我跨不上高高的马背,就带着我骑驴穿过大街小巷,引来窸窸窣窣的围观,小公子却依旧夸我:“我听到了,他们是在说你很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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