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秋高气爽,风轻云淡。午后小憩,再次痛醒。裹上厚厚的棉披风,瞧了会儿外面的好天气,然后去书房画风筝。
画完后就想起自己跑不动,跳不动,根本放不起来啊。于是把风筝送给院外从六月中旬就一直在乔家候着的皇城里来的公公,让他把风筝送到王府去,给小世子玩。
“等等,”听到我唤他,那公公就转过身来,我问,“容妃怀的那个孩子现在应当很显怀了吧?大概什么时候出生啊?”
公公不知所措地眨了眨眼,可能真的不知道内情,所以不敢把话说清楚:“前几日见她,尚觉得她消瘦。”
嗐。
我这是操哪门子闲心,即便容妃也小产了,还有十来个妃子,能给他生小孩儿呢。
也是回到乔府才想明白这件事,姜初照明明有这么多生小孩儿的途径,却偏偏要我还一个孩子给他,偏偏让我觉得自己亏欠他——他就是这样的混蛋啊。
十月风从北疆来,又凛冽,又冰冷,吹得人不断地咳嗽。我还不好在那位公公面前咳,因为九月末咳过一次,竟然把宫里的陈太医给咳来了。
我义正辞严地拒绝了他的诊脉,他别无他法,只能留下几副汤药,嘱咐我早晚按时服用。我没有听,次日院外便出现了一个丫头,把药给我熬好,看着我喝完之后,却依旧赖着不肯走。
真气人呀。
十一月大雪又落,与去年的、前年的,没有什么不同。我站在有地火的厢房里,看门外两个宫里人勤快地扫雪,还在通往前厅和书房的路上铺了细沙,以防我走过时摔倒。
就觉得心里好受了一些。
这两个眼线,似乎没有那么讨厌了。
十二月混混沌沌地度过,到了除夕那天竟然还不晓得要过节了。是丫头递给我一个福袋,说是南山求来的,希望我明年能吃多一些,能稍微胖一些,壮一些——
我才知道,一年又到头了,我即将二十五岁了。
送了她和公公蓝宝石。
没错,就是姜初照给的那些。
我才不稀罕呢。
到了夜晚却反悔了,从被窝里爬起来,翻箱倒柜找到更贵重的古玩珍奇,裹上更厚的狐裘大衣,到门外找到他俩,强行换了回来。
转过年去,精神大不如从前。
睡着的时候多,清醒的时候少。需要靠那丫头按时按点地进来唤醒我,喂我吃热汤软粥。不然我自己肯定要睡过头的。
时间在浑浑噩噩中过得很快,犹记昨夜飞雪穿着厅堂过,今日醒时已见飞燕衔着春泥来。
午后挪步去廊下美人靠,看廊下小溪和锦鲤,一时恍惚,我问那丫头,现在是哪个月份哪一日。
丫头怔了片刻,惶惶回我:“小姐今日晨间问过这个问题。今日是五月廿八。”
我脱口而出:“还有十天。”
“咦,还有十天怎么?”
我摇摇头,继续看锦鲤从脚下游过:“没什么。”
怕自己再记不清。
回到书房就先抽出一张宣纸,在上面写下一到十,然后嘱咐那丫头,从明日起,每一天卯时,都要唤醒我。
但很奇怪,到了明日,丫头没来唤我之前,我就自己醒了。
而且感觉身体痛得不那么明显,整个人都精神奕奕,除了脑子有点点空。
第一二日,翻遍了所有的嫁妆和旧衣裳,找出来最喜欢的裙子,让丫头帮我洗干净,晒干后再用迦南熏香,叠好放在我床上。
第三四日,整理乔正堂和兄嫂们留下的贵重东西和来不及带走的书信,让那公公帮忙,托了往返京城和江南的客商,给了乔正堂留下的地址,让他悉数运走。
第五六日,坐在书房写信,丫头小心翼翼地问我是给谁写,我并不忌讳,也无所顾虑,直截了当地说,这封信是写给六王爷的。
第七八日,让公公撑小舟,载我去荷塘深处,让丫头给我剥莲蓬,畅快恣意地吃了两天。夜晚避开这二人,踩着绣墩,从厢房后窗翻过去,在屋外狂吐不止,直到秽物吐尽,胃部抽搐,溢了满嘴的咸腥。
第九日清早,出厢房门,温顺地喝完药汤,吃完热粥,嘱咐丫头这一整日都不必唤醒我,我想一觉睡到明天天亮。回到房里,推上门闩,对着镜子穿最好看的那身衣裳,画清清淡淡的妆。
有人说浓了不好看。
躺在床上,觉得还是缺了什么。
又赶紧走下去,从妆奁里找出扁平的小盒子,打开看了一眼里面长长的青色的发丝,和璀璨莹润的蓝宝石,然后攥在了手心里。
“睡一觉就好了。”我再次躺在床上,长舒了一口气。
睡一觉就好了。
这辈子。
再也不会痛了。
第十日。
万寿节。
大祁皇宫,到了午后,所有的回廊上已挂好了或金灿灿的或红彤彤的灯笼。
成安殿,年轻的帝王靠在椅背上看窗外的热闹,身后十来岁的小公公战战兢兢地给他把白发拔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