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哀家在吃醋??
我骤然停下,拧眉瞅他,贻笑大方:“真是可笑呢,哀家怎么可能吃醋?自你父皇走后,哀家就不知吃醋为何物了。醋是不可能醋的,这辈子都不可能醋的。”
“太后是不是有点急于撇清?”他笑出小白牙,露出星星眼,还低头凑到我眼睫前,观赏猴一样近距离地观赏哀家,“朕看母后这模样就是在醋哎,而且醋劲儿还挺大的。是不是因为容妃和朕和好,刺激到太后了?”
我体内躁动的热浪再次涌到脚底板。
本想顾忌着太后懿范,饶过他,偏偏看到他这欠踹的笑,于是我便趁着黑夜,不再控制,抬起脚就照着他左腿踢了过去。放下脚来的时候看到他怀里被鸡汤打湿的一块,想着这衣裳反正是脏了,索性趁机会又补了好几脚。
“太后力气可真小,”他不但没躲,反而又站近了一些,还指着另一条腿,上赶着求我踹,“右腿也有意见,右腿也想让太后踢。”
“可去你娘的吧!”我已然顾不得端庄为何物了,压低声音,对他骂骂咧咧,“哀家就是吃你父皇棺材板的醋,也不可能吃容妃的醋!别说你俩只是坐在一块儿吃吃喝喝背背文章,就是一起在温泉汤池里露天席地,酱酱酿酿,达成生命的大和谐,哀家也不会醋。”
他眯起眼,原本多情的桃花眼眸变成细长的狐狸眼:“温泉啊,好像也不错,有点替太后感到暖和哎。”
这个关注点当真是偏得离奇,我眼睛都被刺激得皱缩:“什么叫、替哀家……感到暖和?”
他眉心清晰地一跳,潋滟的眼神立刻收住,直起身子来观往别处,话题转得也有点生硬:“朕昨日问过陈太医了,春天外面的气温也回升了许多,太后可以继续来成安殿泡温泉了,朕最近朝事繁杂,白天会经常在议事殿,母后可以放心过去。”
我摆了摆手,心情有些不太美丽,裹了裹披风继续往前走:“再说吧。”
刚刚过去的这个冬天,是真的明显地感觉身体大好了,以为到了春上,能更好一些,可眼下已经进了四月,却发现身子骨同去年这时候没什么变化,早晚还是畏寒,赶上下雨还得穿上毛氅和披风才能感觉到暖。
他以为我还在生方才的气,于是赶紧哄我:“太后别醋啦,你知道今晚朕为何要和余知乐一起喝酒吗?”
我瞥他一眼,咬牙道:“哀家没醋!”
“行,你没醋,”他唇角抖了抖,极力压住笑,认真地给我解释道,“因为她今日突然过来告诉朕,她好像有些喜欢谭雪如,问朕之前的话是否还算数,是否能准许她同高婕妤一样,出宫并且嫁给谭雪如,若是可以,她还希望朕赐婚。”
这着实让我惊了一跳。
姜初照轻声而笑:“太后一直对余知乐很好,没有什么抵触,所以体会不得朕的心情。”
“你什么心情?”
他执伞望向暗夜之中朦胧万分的水雾,语气也跟着缥缈起来:“怎么形容呢?大抵像荒芜沙漠里仅剩的两棵树,它们挨得很近,旁人看着很般配,很合适,很温馨。但只有其中一棵树自己知道,另一棵的根已经在地底下缠了它好多年,吸收着原本属于它的水源,抢着原本属于它的泥壤,它断水断养分很久了,已经快活不下去了。朕就是这棵树,只要余知乐缠着朕一天,朕就觉得要自己无法存活。”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表述,有点惊惧:“她不过是喜欢你而已,你讲得怎么这样恐怖?”
他低头看我,眼尾沾了些忧色:“有时候被人喜欢就是恐怖。所以知道她喜欢上别人的那一刻,朕是打心底里觉得自己要开启新生活了,于是一时开心,就邀请她一同喝了酒,庆祝她放过朕,也庆祝她即将拥有新生活。对了,朕确实没想到太后会过来,毕竟是下雨天,走过来还挺凉的。而且,朕也确实不晓得那鸡汤是太后的。”
又走了两步。
我想起白天的事,觉得不太妥当,便再次停下来确认:“容妃真的说她瞧上小如公子了?上午给哀家请安的时候,她还信誓旦旦地说自己根本不喜欢他呢,这变得也太快了吧?”世事当真无常啊,我摸了摸脑门,恍恍惚惚,“难道是被云妃刺激到了?”
姜初照疑惑道:“云妃怎么又掺和进来了?”
“云妃今天也去教坊司学琴了,学得还挺好,据说小如公子一个劲儿地夸她,所以……”我暗声琢磨,“余知乐是吃了醋,所以一下认清自己的心意了?”
尽管我声音有些小,但姜初照好像还是听到了。
他浅笑着,开口时嗓音清润,还暗藏希冀,落在重重雨幕前,浸润我略有些荒芜的心:“所以太后什么时候认清呢?”
我怔了片刻,不清楚他问的是不是我想的那个意思。
但很快我就别过脸去:“哀家跟她不一样,”顿了顿,暗暗握拳,让自己语气坚定一些,好说服他也说服我自己,“哀家一点也没吃醋,哀家心里可甜了。”
他没有继续追问我,亦没有揭穿我的欲盖弥彰,甚至明媚而笑,笑声如照进这微凉春夜里的一束暖光,把潮湿又模糊的雨丝都照亮:“嗯,太后一直都很甜啊。”
事实证明,哀家疑惑得确实很有道理。
就在赐婚筹备得有条不紊的时候,小如公子明确地表示,过去的事都已过去,现在的他对容妃没有任何非分之想,两个人只是配合默契的琴友而已。
余知乐把自己关在琉采宫,消沉了几日后就恢复过来,去成安殿和姜初照交流了几次,许是收获了很大的安慰,最后再不提小如,也不去教坊司跟他学琴了,一切都恢复到了小如考到教坊司以前的样子,唯一不同的是——
余知乐和姜初照的关系,自此变得温暖,和谐,甚至是亦兄亦友了起来,远远超过了宫里其他美人。
果儿带着火气点完了殿内的灯,重新回到我身旁时,却依旧没有消气:“果儿觉得自己好像被容妃娘娘耍了,她其实从来没有喜欢过小如公子,当初在教坊司的吃醋和愤懑可能都是装的,故意做给果儿和其他人看的。”
我听闻此言,灵台骤亮。
这种情节,云妃曾在主打故事里写过。当某位姑娘以恋人身份无法靠近某位已有心上人的公子时,便以兄弟的身份接近,最后往往能在打打闹闹、吵吵嚷嚷中日久生情,成功挤掉原配,从兄弟晋升为恋人。虽然迂回,但很有用。只是行为叫人瞧不上,云妃称此类人为“碧螺春”。
我曾为此伤心了好几天,也困惑了好几天:碧螺春还挺好喝的呢,它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用来形容这种人?
但余知乐与传统碧螺春还是有很大不同的,她这样做其实也没毛病,因为她本来就是姜初照的妃子,长相又是上辈子的姜初照最喜欢的模样,她理应获得更多恩宠的。现下也只是用了一些方法,让姜初照对她没有那么大敌意了而已。
“太后好像很平静,”果儿愈发沮丧,委屈得像是能拧出水,“太后为何不去跟陛下戳穿她呢,陛下肯定听太后的。”
过去这么多天,我确实已没了当日初见他二人把酒言欢时的惊愕与激动,淡定平和如年迈老狗,走一步都费劲儿,只想瘫在自己的老窝里:“这有什么可戳穿的,这是容妃应得的。她为此努力了,就应该有所收获。”
果儿唇角下弯:“太后为何不努力呢?”
“哀家都是太后了,”我笑着摸了摸她的后脑勺,“哀家赢在了起跑线上,已经没有努力的空间和余地啦。”
一向坚强活泼的果儿,听到我这话竟然掉了泪,抽抽搭搭道:“虽然奴婢一开始也没敢期待什么,可不知为何,真正发现期待的终究不能实现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有点难过。”
我没问她期待的是什么,因为有些话就不适合挑到明处来讲。
我抱了抱她,像她每次安慰我时那样,一下一下轻抚着她的后背:“好啦,哀家当后宫老大不是挺好的吗?谁都管不着哀家,等天再暖和一点儿,哀家就带你去南山玩,那边有大片的温泉,又不用担心陛下下朝时撞见他而尴尬,咱们可以一起泡个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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