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你错了,当时……”
“我哪里错了?”
她忽然被刺激到,猛地抬起剑来。
我见势不对,迅速向后别过脸去。虽然眼睛成功避开,没被剑划伤,但其余地方却未能幸免——又凉又薄的刃削破我的耳尖,贴着我耳后的头皮划了下去,无数发丝连根截断,纷纷扬扬地掉于我肩膀,散落我前襟。
两秒过后,有极腥的液体挤开尖锐的疼痛,缓缓下溢,流过我脖颈的时候,落下一道又一道的温热。
我咬紧了牙,忍了很久才忍下心里的不适,努力劝说自己今天穿的是红色的袍子,即便是沾上了血,也看不大出来。
如此,才把眼泪逼回去。
怕她真的把我的眼睛挖出来,我便紧紧闭着眼睑,继续解释:“小聂,我既不会武功,身子还很弱,林替是个男人,我与他力气差别实在悬殊,不可能伤到他。”
“你不能伤到,去救你的六王爷却可以。”
我哑然失笑:“那你为何不去找六王爷报仇,绑我做什么?”
她倒是不傻,知道挑软柿子捏:“自然是因为报复不了他。从去年,六王妃怀了身孕开始,他就防着外人,且吃穿用度,无一不防。本以为卫府一倒,他能放下心来,谁知道他竟防得更紧了一些,”她咬牙切齿,愤恨不已,“好像是跟你那位皇帝陛下商量好了一样,只要我在王府附近一出现,就有好几个人盯着我。”
她要是不提,我都快忘了。去年万寿节,邱蝉来宫里赴宴的时候告诉我,王府的食物有不少被下了毒,所以姜域防人防得很紧。
这叫我有些忍不了了,睁眼气愤道:“小时候,邱蝉也曾送你礼物,对你也很好,我和你口中那位林替多少还有点干戈,邱蝉却自始至终都没见过林替,跟这件事半文钱的关系都没有,你为什么连她也要害?”
“自然是因为她是姜域的王妃,肚子里还有姜域的孩子,她若是出了事,姜域必然会难受,”说这些的时候,小聂破天荒的没有冷笑,甚至有些低落,有些郁郁,“怪就怪她嫁给了姜域,他们还很相爱。”
我赶紧揪出她这话里的漏洞:“但我和姜域不相爱啊,你也知道我被姜域这王八蛋退了婚吧?他瞧不上我所以才不要我,你现在把我杀了,不但报复不到他,反而会让他开心地笑出声来。”
她唇角往上扬起,审视我道:“他果真开心吗?”
“对,做梦都能笑醒。我当初还闹了他的定亲宴,在满京权贵面前给了他不小的难堪呢,他可恨我了。”
小聂也知道我是骇脏的,却在我眼皮子底下,就着我的衣袖,擦掉剑上的血,还没个轻重,擦的时候剑往里走了几分,把袖子连同袖子下的手臂一并割破。似乎想起什么来,又在另一只衣袖上拭了拭血,顺便把那只手臂也划开,且是绕着手臂划了一圈。
我被她这动作惊到浑身僵住。
在她暗笑的神情里,终于明白,她这是做了两个记号:林替的手,大概就是从这里被斩断的。
“再等等吧。我已经让人去给六王爷送信了,看他是不是真的恨你,看他会不会笑出声。”
说完,就蹲下身去。
在我脚踝处,也划下不深不浅的圈。
这个疯子。
等待的过程,寂静又漫长。
寂静到,整个洞穴,除了时不时滴落的水声,便只有我冷到牙齿打颤的声音,和很不规则的呼吸声。
漫长到,我把自己死后的出殡场面、挽联纹样、下葬哀乐、棺材材质,都想了一遍。
并庆幸着,我还有一个儿子,有不少儿媳,这样,连灵堂里哭丧的动静,都比别的过世的婆婆大呢。
小聂是不怕冷的,她甚至火力旺盛到,还去洞穴深处的冰潭里,洗了个澡。
终于等到她回来,我实在无聊,又想到反正也得死,所以也不再像最初那般瞻前顾后、小心谨慎了,索性清了清嗓子,大胆求证:“林替是你的心上人吗?所以你一定要为他报仇?但是你知道吗,他有些不值得你喜欢呢,当初去北疆的路上,他还要我做他的夫人来着,他早就精神出轨了,他对不起你。”
小聂悠悠抬眼,许也知道我活不过今夜,于是真的满足了我的好奇心:“他是我亲哥哥。”
我心头一根弦啪的一声断了,断口抽得我心脏有点疼。愣了愣,问道:“不会吧?他姓林,你姓聂,怎么就成了你哥哥?”
她把湿透的头发拢至胸前,就着烛火,用衣袖大力地擦着:“因为很小的时候,我娘亲和爹爹和离了,我随了娘亲的姓。娘亲带我去了江南,爹爹和哥哥留在了江北。后来,江南洪灾娘亲过世,我进京谋生;江北大旱爹爹过世,哥哥也进了京城。有一年月西河中秋灯会,我发现他腰上系了半枚银币,与我身上那半枚,可以合成完整的一枚,此后,便与哥哥认了下来。”
唉,她爹娘死得还挺对称,这大概就是缘分吧。
不过,确实也是个挺惨又挺叫人动容的故事。
但我仍旧觉得她哥哥不冤,只是怕她再照着我的胳膊腿儿划拉几刀,所以不太敢发表见解,于是换了个话题:“其实我有点好奇,卫将军到底是有什么样的魅力?为何能网罗到这么这么多人,且个个都肯为他卖命。”
出乎我意料的是,她并没有表现出对卫将军哪怕一丁点儿的尊敬,而是把满腔的崇拜都给了别人:“这世界上,能让我卖命的,只有哥哥和小姐。”
我有点意外:“小姐?你是说余知乐?”那你前世怎么还当着我的面,让她把我弄死然后做皇后?还大呼小叫的,生怕别人听不见?
她沉默了好长时间。
长到右侧的石笋尖尖,往下滴了五十三滴水。
“是卫小姐,”她用剑尖戳着地面上的软泥,眼底溢出星星点点的泪,“若我做得再好一些,动作再快一些,她的家大概就不会被封掉。”
我猛地抬眼:“所以,你们是听丽妃的?而不是听卫将军的?”
“可那又如何呢,”她语气里有清晰的无奈和满当当的遗憾,“她喜欢卫将军,她愿意听卫将军的,她还愿意替卫将军做任何事。劝都劝不住的。”
娘嗳。
我感觉自己吃到了百年难得一遇,长得标志溜圆还贼大的瓜。
几乎忘了自己现在生死不明的处境,语气里的欣喜根本掩藏不住,若不是被绳子捆在了石笋上,我几乎要凑到她面前同她认真请教——
“你方才说,她喜欢她哥,具体是哪种喜欢呢?可以讲得仔细一点吗?”
作者有话要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