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风息雨停,他率兵出战,剑指西戎。
也不知是谁安排的,京城四座城楼,同一时间琴音大奏。千年豪情,万古愁思,戎马精神,纵横意气,随着恢弘宫音,缭绕徵调,穿行盘踞于马蹄声中,最终响彻整个京城。
到底是少年狂妄,立谈之中,观生死如同。哪怕像是去赴死,姜初照的脊背也挺得笔直。
十六岁那年,我有两次失态。
一次是在姜域定亲宴上,同阿照站在八仙大桌,放纵饮酒,癫狂摔坛,目视满殿京贵,叉腰狂笑强装快活。
一次是在阿照出征之时,奔跑在京城官马道上,追着高骊铁骑,哭着喊着叫他的名字,求他别去西疆打仗,乔正堂拉也拉不住我,我一路跑到西城门,却见领衔的他已奔出千丈。
在苍茫的琴声中,他就这样离我越来越远。
许是没有听见我在叫他,他自始至终没有一次回头看我。
但我很想看他呀,于是爬上城楼,想看得更远一些。
城楼之上,墨袍红绅的少年一曲弹毕,于秋风之中潇洒回首。见到身后的我,笑出两个小虎牙来:“怎么样,弹得好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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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炸我
我打了个激灵。
回过神来,怔怔望向墙头上的说书先生。
此时此刻,他正看着台子上弹《六合》的余知乐,嫣红的下唇被洁白的小虎牙轻轻戳出两个窝来,他脸上的笑容既欣慰又满足。
小如公子。
《六合》这首曲子就是他写的,当时他才十四岁。
我二人曾在京城西城楼上见过那么一面,他说他叫小如,我说我叫不厌。
“你弹得很好听,”我扶着城楼上历经雨打风吹终成深沉褐色的砖墙,看着远处变成一线黑点的将士,哽咽道,“很适合今天这样的场景。”
他也随我望向西北方,嗓音里却充满了朝气:“我当初写这首曲子的时候,脑海里想的就是这样的场景。不过,你哭什么,里面有你认识的人?”
我抬袖子把眼泪擦掉:“有。听说西疆的仗打得很凶,西戎很残虐,我很怕他死掉。”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朗声安慰道:“别难过,你看太子殿下这般的皇族贵胄,还是皇帝陛下的独苗,都舍弃皇位,主动请缨奔赴沙场,他都不怕死呢。”
嗐。
他还不如不安慰,这一安慰把我刚刚擦干的眼眶又刺激出泪来。
小如递上干净的绢帕,趴在城墙砖上歪着脑袋看了我一会儿,犹疑道:“不厌,我很想问一句……你和余知乐余姐姐认识吗?你们两位长得很像。”
我把眼泪收回去,认真回答他:“余知乐是我姑家的妹妹,你们认识?”
他迅速抬起脑袋,葡萄大眼里布满了碎光:“见过,她琴弹得很好,人长得也特别好看。”
我破涕为笑,看着眼前的墨衣少年:“你喜欢她?”
少年干脆爽快地点头,但脸上却浮现出直接又纯粹的苦恼:“是啊,只是我比她小一岁,她好像不喜欢比她小的公子。而且,我父亲是经商的,她父亲是官员,她也不太喜欢商人的儿子。”
我也拍了拍他的肩,鼓励他:“别怕,喜欢就大胆去提亲呀,万一她能答应呢。”
后来听说小如公子真的去提亲了。
再后来,他就成了余知乐六位抗婚不嫁的对象之一。
我同小如公子对彼此的安慰鼓励,都宛如谶语。大约也知道彼此对对方的祝福有些毒辣,于是虽然互相留了姓名住址,但这些年却不谋而合,心照不宣地,再没见过。
不知道他是怎样,反正此后很长一段时间,我路过他家的地段,都是绕着走的。
此时此刻。
长成大人的小如公子坐在墙头,迎着灼热日光轻摇着羽扇,纵然面上是开心到极致的表情,但语气却宁和而清淡,如淙淙泉水流过热烈的明媚,“怎么样诸位,容妃这首曲子弹得好听吧?虽然弹错了一个调子,但依然很棒哎。”
墙头下的人便又起哄了:“还弹错一个调子,说得好像你会弹似的!”
显然不止我一个人想到了四年前的太子出征,在场的男女老少,因为这首曲子,有不少都想到了太子意气风发、红衣铠甲奔赴西疆的场面,于是台上弹完曲子的余知乐俯身叩拜,呼万岁金安时,台下又呼呼啦啦跟着跪了一大片。
姜初照摆了摆手,神色恹恹的,像是对他自己的丰功伟绩不甚在乎:“都起来吧。”
终于轮到云妃了。
昨日我曾问过她今日要表演什么,她眯眼微笑:“母后到时候就知道了,是个惊喜。”
哀家千算万算,怎么也没算到她口中这惊喜会是作画,更万万没想到她竟然如此大胆,画了人群之中的不才,在下,一身红袍的姜公子。
画展示出来的时候,我分明看到姜初照的脸变黑了。但当着百姓的面他不好发作,于是强忍着火气,忍到眼眶都变得通红。
我恨得直拍大腿。
这事儿怪我。我忘了提醒云妃,姜初照不喜欢看妃子们画画,尤其是画哀家,他会吃醋。
不明情况的百姓还在不断赞叹云妃画得好,就连台上的赵太傅也一脸骄傲的样子,带头给自己的孙女鼓起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