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婕妤同皇后长得很像,”他眉睫缓缓地动了一下,然后凑到我耳边,小声说,“但是她看上去,比皇后干净许多。”
又来了。一天不讽刺我脏这王八蛋就难受。
我轻声笑了笑,也凑到他耳边:“那陛下今晚就去找她吧,让她澡也不用洗,口也不用漱,你连着睡她个七天八天的,反正她干净呢。”
姜初照又把手指收紧,倘若酒盏不是金子做的,他大概能把它捏碎。
这宫里有个规矩,就是宫宴之后帝后要携手一起离席,以做天下夫妻恩爱之表率,至于离席之后陛下最后去哪里,规矩就变得很灵活了——皇帝想去哪里去哪里,想睡哪个睡哪个。
反正他是皇帝,他说了算。
本以为从长合殿离席后他就走,可没想到他竟然装得如此彻底,一路陪同我到了丹栖宫,从离席到进我宫门这一路上,还死死攥着我的手。我真朕佩服姜初照呀,他不去梨园演戏,真是瞎了这身装模作样的好本事了。
因为腹部痛,一晚上几乎没咽下几口东西,强撑着进了寝殿,已经又疼又累只想躺着缓缓。
我把手从他掌心往外抽,可他却攥得更紧,甚至带了力道拉扯我,最后将我整个人按在殿门上。
“你放开我,可以去找你那干净的美人了。”我勉强道。
“按规矩,朕今夜要在你这里歇息。”他低头看着我,慢悠悠地开口。
方才在路上他没吱声还好,现在他对着我讲话,我便闻到铺天盖地的酒气。
这味道刺激得我胃里也开始不舒服,忍不住皱眉,从他怀里抬起头来,因为贴在冰凉的殿门上,整个身体都难受到发抖:“都到了丹栖宫了,你能不能别演了。规矩没说帝后得一起睡觉,只说一起离席。”
他却箍住了我的腰,身子也压过来,像是喝醉了在耍酒疯,眼睑有点低垂,眼眶也有点红,眼里还有些薄雾:“两个月了,你好像一点也不期待,完全不是在六皇叔面前主动宽衣解带的模样。”
顿了片刻,轻飘飘地笑了,像在怨我,又像是自嘲:“乔不厌,你其实……一点也没喜欢朕吧?”
第14章 不好
这是姜初照第一次问我这个问题,问我是不是一点也不喜欢他。
这问题让我有些难过,就这样想起去北疆的路上,我曾问他的,你是不是瞧上我了。
少年事,忆起来当真好哭。
“姜初照,恭喜你啊,你有很多妃子了,多漂亮的都有。比我漂亮的,也有了。”怕他看到我掉泪,于是把额头抵在他肩窝,捏着他前襟衣料,小声道,“真快呀,五年过去了。你不是阿照,我也不是阿厌了。”
草原上鹰隼远去,花貂跟着隐匿,冰雪消融显现无边枯黄,梅枝凋零不见公子白色衣袍。我不再是那个看到你生气就难受的我,你也不再是把羽毛和帽子戴在我头上还夸着漂亮的你。
他也想起来了,他不敢看我,拢着我后颈把下巴垫在我发上,听出我在哭,于是他也哽咽:“我就知道,我一直知道,你喜欢六皇叔,你一直想嫁给他。在北疆的路上,你一直在看他,你从没有那样看过我,你从没有对我害羞过。”
我想了一肚子的话。对不起,很抱歉,我嫁给你有想跟你好好过,但我对从西疆归来的这个姜初照确实没有那么喜欢。
但刚要说出来,却又发现某些我以为的事情,骤然间被推翻。
如果不是有那么一丁点喜欢,我大概不会听从乔正堂的话嫁给阿照;如果不是有那么一丁点喜欢,我不会拿着性命替我的阿照守住皇位;如果不是有那么一丁点喜欢,我不会看到阿照带着西疆的姑娘回来就生气,不会看到余知乐就觉得心头这一关过不去。
如果阿照一直是阿照,那该有多好。就不用这么纠结,不用如此折磨,我可以爽快且笃定的回答他——
我喜欢阿照,不止一点点。
可怎么办,身前这个人是大祁的皇帝,是姜初照,他有十几个妃嫔在今天一起嫁到皇宫里来了,美人个个都漂亮,我只是个多余的参照物。我对着这样的他,就是没办法说出喜欢。
我不喜欢这个姜初照,一点也不喜欢。
思及此处,遗憾铺天盖地袭来,竟再也无法忍住,揪住他的衣襟放声大哭:“你说我们为什么要长大,小时候我们不是还挺好的吗。我跟你一块爬过树,跟你一块下过水,身上衣裙干净的时候其实很少,从来都是我自己嫌弃自己,你却从未说过我脏。”
他不说话,只抱着我,呼吸间全是潮雾,落在我脖颈上留下一片滚烫。
“你已经有了这么多妃子,欺负哪一个不行呢,为什么单单来找我的麻烦,”我抽噎不止,觉得不把心里的话说出来,这辈子都不会好过,于是又道,“我今天很难受,来了月事。忙前忙后操心受累,已经够可怜了,你却还要拐弯抹角地骂我。”
他身体僵了僵。片刻后,环住我的腰一路把我抱到床上,出去吩咐了躲在殿外的宫女,让她们把地火烧旺一些,再拿个手炉过来。
等下人都远去,他隔着被子一下一下抚着我的小腹,说话的时候混着浓重鼻音,像是方才也在哭:“真是耍赖呀。你说了那么多句,却绝口不提喜不喜欢我。”
我把脸缩进被子里。
“就这么为难吗,连一丁点儿也没有,连骗我都不愿意?还是说,”他长长叹息着,“从十五岁到现在,一直没有对姜域忘怀过。就这么喜欢他,所以才愿意……”
才愿意什么,他没有讲下去。
我在被窝里沉默了很久。想了一次又一次。如果告诉他,我跟姜域只是在榻上睡了一觉,我二人没发生什么,他退兵是被我吓到了,他会不会相信?
要不……就说一下试试吧,万一他真的信呢。
我从被窝里探出脑袋来,看到宫女穿过空旷的大殿朝我走来,递给我一个温暖的手炉。
“陛下呢?”我抬手抹掉眼泪,有些不知所措。
“回皇后娘娘,陛下已经走了,”宫女往窗外觑了会儿,嘟囔道,“看那个方向,好像是去琉采宫呢。”
这一世,因为有了姜初照不要麻烦太后的口谕,所以我着实体会了一把只用乘凉、不必栽树的快乐。而且我这次没来月事,整个人轻快得不行,可谓是双喜临门。
白天美人初见没什么看头,毕竟这些都是哀家一一过目了的,连手都摸过好几遍了。我期待的是晚上,她们会打扮得花枝招展,在长合殿表演精心准备的节目。我这两辈子阅节目无数,帝京某些娱乐场所里的节目也看过那么几回,但与这些嫔妃的相比还是差太远。
嫔妃的节目妙就妙在她不是单单表演节目,她还会抓住第一次见帝王的这个机会,拼尽了才能,用尽了手段,让帝王记住她。
上辈子我看过的,就有跳舞时不小心踩到裙子、把整个肩头和半边酥峰露出来的妃子,给皇上念自己写的诗、念着念着就泪眼朦胧娇声啜啜、等着皇上安慰的美人,给陛下倒酒、却手无端杯之力把酒洒在皇上胸前上,然后顺手掏出绢帕给他揉/胸的婕妤。
当时只觉得她们像笨蛋。
现在想来却觉得妙不可言。
甚至对她们寄予厚望,期盼着她们今晚发散思维,搞出一些新花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