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欣慰着,苏得意已经把风筝送到了我手边:“太后请看。”
我翻过来,发现风筝上的竹骨都重新换过了,风筝背面被竹篾划开留下的断裂处,也用精致的银箔给糊住了,且严丝合缝糊得格外仔细,是以从正面看,几乎瞧不出来这风筝是坏的。
乌龟壳更绿更亮了一些,用手一摸,才知道外层涂了薄薄的蜡衣,这蜡衣很妙,除却让风筝不褪色以外,还有个好处是下雨天也淋不湿,掉水里也泡不坏。
唯独不能叫我看明白的,依旧是乌龟壳上那几个朱笔写的符号:“陛下为何要在上面画符,是要给这乌龟超度?”
这话把苏得意吓坏了,他赶紧跪下来:“太后别乱用词呀!小乌龟好着呢!”
瞧他这没出息的样子。
我道:“别动不动就跪,又没人要砍你头,起来回话。”
苏得意又爬起来,轻声轻气地给我讲:“回太后,这不是符,这是西疆那边的古文字,西疆的寺庙都用这种文字给亲友祈福,陛下写了三个字,是……”
我这厢巴巴地等着他的下文呢,他却又吞吐不语了,我只得瞪起眼来吓唬他:“不说哀家就去陛下面前,跟他讲这是只过世的小乌龟,哪怕重新糊住都不行,它死挺了。”
苏得意被我这话吓得一哆嗦,赶紧道:“那太后答应老奴,听到之后别生气行吗?”
我点头:“不气。”
“这三个字,分别是,”他耷拉着唇角,委屈到掉泪,从上往下一一指着念下来,“乔,不,烦。”
“啥玩意儿?”
“乔不烦,”苏得意颔首抬眸,望着我,怯生生地重复了一遍,并解释了最后一个字,“厌烦的‘烦’。”
我:“……”
娘的。
他骂哀家是乌龟!
还是用哀家看不懂的字骂!
等到姜初照醒过来已是晌午,我坐在上次来时坐过的那个绣墩上,一边百无聊赖地欣赏这龟儿子的美貌,一边思索这个绣墩为何还存在于世上。
他睁开眼,看了看我,又闭上眼睛,如此反复了三遭,才撑着身子坐起来,瞪大了眼睛恍然道:“乔不厌,你真的来了?”
可能确实傻了,竟然直呼他母后的大名。
“哀家怕自己再不来,吾儿又要说哀家只惦记儿媳,不惦记儿子。”
他听到我说的话,眼神便黯淡了下去:“等朕很久了吗?”
我慈祥地端过热了五遍的汤药,“这药也等陛下很久了,你快起来把它灌了吧。”
他却兀自盯着我的脸,没有接过去的任何打算,甚至沉默思索了半晌后,扯出天真无邪且不甚要脸的笑容说:“朕从小喝药,都是别人用勺子喂到嘴边的,实在不知该怎么灌。”
好一个实在不知该怎么灌。
若我和他不是少年相识也就罢了,偏偏我打小就认识他,见过他骑马之后、射箭结束、摸鱼上岸、撵狗归来,抱着水囊仰头痛饮的粗犷场面,有时甚至灌得太厉害,水都顺着唇角流到脖子里。
正打算提醒他一下,但话到嘴边却觉得有些不妥。
毕竟哀家跟他一起长大,说到他的少年事就得提到哀家的少年事,况且,他在摸鱼撵狗的时候,本太后也是兴高采烈并参与其中的。
他这是要拉着哀家共沉沦。
姜初照显然知道我在顾虑什么,于是拿捏着委屈又可怜的腔调,行蹬鼻子上脸之事,肆意补充道:“吃药之前,都有人提前准备好蜜饯糕点之类的,喂朕吃完药,会亲手把蜜饯糕点填进朕的嘴里。”
他想的真美呀。
我扯了扯唇角,把药放回方几上,作起身状:“苏得意,没听见陛下说什么吗,怎么还不过来伺候。”
姜傻狗懵住了。
反应过来后,一边揪住我的衣袖不让我动弹,一边摸过方几上的汤药仰头饮尽,全程用时不过三秒。
“苏得意,你们别过来,”他吩咐了这句,便看着我,终于不装了,语气也恢复了正常,甚至能听出因为生病难受而出现的低沉沙哑,“母后,你别走。”
我坐回绣墩上:“怎么回事?”
他松开我的衣袖,神情倦冷,眸光晦暗,脸色也有些苍白:“我真的病了,不是装的。”
“哀家没说你在装,”我皱眉道,“现下虽然白天天气暖了,但夜里还是很凉,你去哪里坐着不好,为什么非要到湖中央去?”
他沉思半晌,抬头乖巧地回答道:“有很多烦心事,想吹吹风,冷静冷静。”
我愣了愣:“是朝堂上的事吗?言官骂你了,还是那些权臣逼你了?”说到这里竟有些忿忿,“他们就是看我儿帝业方继,根基不稳,所以才欺负我儿。”
“朕不是……”
“别担心,”我怜悯地看着他,拍了拍他的肩,宽慰道,“昨日哀家替你注意到家世了,赵太傅的孙女,卫将军的妹妹,杨丞相的女儿,哀家都给你招进来了,选妃很成功呢。”
他似乎很失望,凉飕飕地看了我一眼,什么感谢的话也没说,又直挺挺地躺回了床上,望着房梁,发出一阵又一阵的哂笑。
我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腰,小意地提醒他:“别失望呀,母后还没说完,只有这三个人是顾及到家世的,其他十八个都是看脸蛋和身材挑的呢,你一点也不亏的。”
他腾的一下坐起来,瞪大了眼珠子看我,说话都有点不利索了:“你给朕选了……二十一个?!”
我懵了懵,心提到嗓子眼儿:“……不够?”
作者有话要说:
【风筝】掉水里也泡不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