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故意将声音抬高,仿佛生怕刚出门的那个人听不到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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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搬来的第六天,城中出了一起血案。
案子几乎发生在宋瑶的眼皮子下面,所以于她几夜都不得好睡,一闭上眼那恐怖的情景便在脑海中重新上演。
那天,她和嫂子到街上去买一些针线用的活计,两人刚走到广聚轩下面,就听到身后“噗”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地面上炸开了。
回过头看时,一大滩乳白色膏状的东西已经顺着地面蔓延过来,溢到她的鞋边。她本能地朝后退了几步,这才发现白膏上面还飘着一层灰色的泛着泡沫的不明物质,除此之外,就是大片大片鲜红的血,飞溅得哪里都是,在阳光的映照下红得有些晃眼。
“坠楼了,摔死人啦。”不知是谁尖声尖气地喊了一声,
陈穗登时腿就软了,差点跌到地上,宋瑶慌手慌脚掺着她离开时,没忍住又朝那里看了一眼。
这一眼却让她其后几天都后悔不迭,因为她看到了半边已经碎了的头颅,里面红的白的灰的搅成一团,可是眼珠子还嵌在缺了一块的眼眶里,只是没有光,像死鱼灰蒙蒙的眼睛。
“阿弥陀佛,小瑶,快走,我们快走,别沾上晦气。”
陈穗吓得眼都不敢整,只颤颤抓了宋瑶的手,逆着人流朝外走。
宋瑶觉得胸口有些憋闷,一股酸意堵在喉咙,上不去也下不来。她深吸了口气,将头扬起,可下一刻,却忽的倒抽了一口凉气,在原地定住不动,任凭她嫂子怎么拽,都没能向前迈出一步。
她看到了那个男人,那个与她比邻而居姓丘的男人,他端坐在广聚轩四楼栏杆边的一张桌子旁,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他的眼睛静得仿佛一汪死水,黑幽幽的,和周围那些趴在栏杆上或是惊惶或是惊讶的脸孔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就好像,摔碎在下面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不值钱的花瓶。
他甚至在宋瑶望向自己的时候,还夹了一筷子菜送到嘴里,菜是新卤出来的猪头肉,肥瘦相间,红白交错,看上去很是鲜美。
宋瑶又泛起恶心来。
此后的几日,她惊吓过度,连床都没有下过。
“怪了,那天她明明比我还镇定些,怎么回家倒吓出病来了。”这日,宋瑶躺在床榻上,听窗外她哥嫂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不知道,”宋环心不在焉接了一句,忽然压低声音道,“你猜怎么着,广聚轩摔死的那个咱们是认识的。”
“啊?”她嫂子抬高嗓门,“谁呀?”
“就是卖酥油的小轲子,对了,他不是前几天还到咱们家来了吗?小瑶要用酥油做饼子,就把他叫到门口来了。”
她嫂子诧异道,“竟然是他?可是,他这么好好一个大小伙子,怎么就从楼上摔下来了?”
“听说油桶漏了,他脚一滑,一个没站稳,就从四楼摔下来了,可怜啊,刚满十五岁,比小瑶还小一点。”
“怪不得呢,那天地上全是白色的油脂,我还想是什么,原来是酥油。”她嫂子恍然道。
宋环“嘘”了一声,“小声着点儿吧,小瑶听到,这病可好不了了,还不知要不要请郎中。”
第三章洞
宋瑶是在黄昏时分醒过来的,她方才做了一个梦,一个很可怕的梦。梦里,她看到小轲子站在广聚轩的栏杆旁,正俯身冲自己笑。
他说:“小瑶姐,这油是新炼出来的,用的是上好的羊奶,收你两吊钱那是一点也不贵的,你就别和我讨价还价了。”
小轲子的笑容还和他生前一样单纯,纯白得犹如从木桶中滴滴答答流下来,已经淌到他脚边的的白腻腻的油脂。可宋瑶却怕得很,因为她看到他肩膀后面那双凌厉的眼睛。
那对目光钉在小轲子背上,仿佛恨不得在上面戳出个洞来。
“小心......”
她冲小轲子喊了一声,声音软绵绵地停留在舌尖,似乎被什么东西挡住,怎么都出不来。
可就在这时,她看到小轲子脚下一打滑,整个人朝她飞了过来,他的身体穿过她的,带来冰冷的触感,仿佛一桶冰水从头浇下。
她旋身想要抓住他,但是扑了个空。他一头栽了下去,油桶和脑袋同时砸在地上,被坚硬的石板路震得四分五裂,脑浆和酥油混在一起,在地上涂抹出一大片死亡的痕迹。
“啊。”宋瑶叫了一声,心弦颤动不已,快得仿佛下一刻就会断裂开。
她身后传来凛凛的笑声,宋瑶回过头,她看到了,那个男人的手还平举着没有放下,他的手掌上,还残留着小轲子的体温。
“是你,我知道是你。”
她冲他大喊,怎奈嗓子却像被一块棉花堵住,发出的声音不过是一丝低低的呻吟。
男人笑了,眼睛中却是冷的,没有一丝温度,眼神像两条吐着信子的毒蛇。
宋瑶终于叫出声来,她猛地睁大眼睛,从床榻上坐起,粗粗地喘了几口气后,这才发觉顺着脊梁骨落下的冷汗已经打湿了贴身的中衣。
是梦吧?
她摩挲着手臂,强迫自己不要再回忆梦中那可怕的一幕,可饶是如此,她却依然无法冷静下来。男人冰冷的目光仿佛刻到了她的脑海中,它像一片沼泽,将她困在其中,她怎么都逃不出去,只能一点点沉溺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