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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能不被漂亮的皮囊所吸引,黎佑也是。
最初见到这个孩子的时候,只是觉得吸引眼球而已,那是一种单纯的欣赏,就像喜爱一幅画,他只是其中一个观众而已,并不想据为己有,可现在事态的发展已经超过了原本的轨道,黎佑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心动,但他控制不了自己。
洛小天像一只误入花花世界的小鹿,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就这么一头撞在他心上,也撞开了那扇积灰的窗。
黎佑松开方向盘,他兀自纠结着,而旁边的始作俑者却浑然不知,还用那种让人恨不得啃上一口的眼神看着他。
心跳还是很快,也不知道脉搏会不会被洛小天察觉到,但他松不了手。
洛小天的情绪倒是平复了不少,他望着黎佑,勉强笑了一下,说:“我没跟别人提过自己家里的事,一时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说,所以组织了下语言。”
他顿了顿,垂眼看着两只交握的手,长而密的睫毛微微扇动着,“黎佑哥哥,你真的愿意听吗?不是什么太好的事情。”
黎佑的视线从睫毛落到他小巧的鼻尖上,克制道:“我说过,你可以把我当成树洞。”
洛小天迟缓地点了下头,他把右手放在暖风口,手指拨动了下暖风口,想借此烘干手心的潮湿。
周围很静,车外偶有路过的人,却没人注意到他们,洛小天面容上带着少年的愁苦颜色,他深吸了口气,缓缓开口。
他是早产儿,出生时还不到四斤,在医院里待了整整一个月才出院,可即使是这样,他身体依旧很弱,时常发烧不说,偶尔还会突然抽搐惊厥,这种情况不去医院是不可能的,但早产的护理费早已花光了积蓄,哪里还有钱看病呢。
洛小天的父母都只有初中文化,除了干体力活之外,没有工作单位愿意要,而洛小天的母亲因为怀孕时营养不良,再加上早产,身体亏损得厉害,枯瘦不堪,根本没办法工作,于是,所有重担便落在了洛小天父亲的头上。
孩子的出生没能给这个家庭带来欢乐,反而数不尽的灾难,洛小天的父亲一开始表现得还算有责任感,虽然说不上有多体贴人,但至少还能往家里拿钱,但时间一长,他心里就生出了诸多不满,比如孩子为什么总是生病,再比如老婆为什么不能出去工作。
生活终于压垮了不那么结实的肩膀。
父亲开始赌博,总是输得多,赢得少,洛小天的妈妈知道后就说了他两句,结果那天他正好喝过酒,酒精使心中憋闷了许久的情绪有了宣泄口,也就是那天晚上,他第一次打了老婆,差点把人打进医院。
洛小天到底还是个孩子,根本不善于控制情绪,说到这里时有些激动,他不住哽咽起来:“我妈说他以前不是这样的,他们是同乡,又在同一个厂里上班,互相看对了眼就在一起了,谈恋爱的时候很温柔,连说话都是轻声细语的,根本想不到有一天会打人,而且还是照死里打。”
黎佑抽了张纸巾出来,本来想亲手帮他擦眼泪的,但最终只是把纸巾递到对方手里,然后轻声问:“那时候几岁?”
“三岁吧,”洛小天把纸巾攥在手里,拳头不停在大腿上来回摩擦,借此缓解情绪,“那天的情况我记得不多,印象里只有玻璃摔碎的声音,还有我爸的怒吼,我吓坏了,缩在床上哭了一晚上。”
他妈妈是个身材非常瘦小的女人,根本无力反抗,被打得身上没一块好的地方,头发都被拽掉了一大把,洛小天说:“半夜的时候我爸应该是睡着了,我妈就带着我出门去诊所,一边处理伤口一边抱着我哭,说都是她的没用。”
也就是从那天开始,这个男人终于暴露了恶劣的一面,洛小天的妈妈想过要离婚,但又苦与自己没办法一边赚钱一边照顾孩子,只得暂时忍下来,而那个时候她还不知道丈夫在外面已经欠了笔数额很大的钱。
洛小天耷拉着眼皮,胸口的沉闷感让他喘不过气,“如果不是我爸触到她的底线,可能这辈子就这么过了。”
久远的恐惧感逐渐逆回,他手心潮湿得厉害,指尖不自觉颤了颤,又被另一只温暖坚定的大手拢住,帮他从梦魇中一层层剥离出来。
洛小天缓了缓,深深喘了口气,继续道:“他可能真的是气疯了,打算把我从六楼阳台扔下去。”
他在黎佑震惊到空白的表情中垂下眼睫,“那时候我刚上小学,放学回家发现我妈不在,家里只有我爸和一个陌生男人,我爸让我打招呼,然后那个男人就一直看着我笑,说他已经买下我了,让我跟他走。”
“我爸对他很殷勤,好像笃定这场交易马上就要成功了,我可以替他抵债。”洛小天苦笑一声,“不过很可惜,我那天正好在发烧,上了一天学本来体力就耗尽了,当场就站不稳摔倒在地,那个男的一看我病了,立马就骂骂咧咧地走了。”
男人摔门走后,他气到失去理智的父亲指着他鼻子数落,说生下来就该扔了,现在只会吸血,还说他娶了个没用的女人,自己身体弱才会生出不中用的东西。
洛小天把瘦弱且病
', ' ')('态的身躯缩在墙角,他身上挨了好几下,有几下还是冲着脑袋去的,他被打得头晕眼花,不停哭闹。
而作为保护者的父亲,成了施暴者。
阳台上的风有些冷,他几乎大半个身体都悬空在栏杆外面,如果那时候洛小天被松开,那一定是活不成了。谩骂和粗暴的行径让洛小天绝望到哭不出声音,他努力回头去看父亲的脸,却只看到满满的厌恶与恨意。
黎佑心里一阵阵发寒,斟酌着问:“那后来呢?”
“后来……”洛小天神情有些恍惚,“我妈突然回来了,那天是我第一次见她发火。”
妈妈尖叫着扑过来,从丧心病狂的父亲手里抢回了他,然后两个人扭打在一起,最后闹到警察都上门了才堪堪作罢。在洛小天的记忆里,那是妈妈第一次反抗,也就是那一次,她坚持要求离婚。
“我爸说他欠了钱,离婚可以,但是必须帮他把钱还上,我妈同意了,第二天他们就去办了手续,之后就再没见过我爸,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只有债主上门催债的时候,我才能想起,自己还有这么一个父亲。”
父亲的长相和身影已经在岁月里变得模糊不清,他沦为一个可有可无的身份,成了一个甚少说出口的名词。
豆子终于倒完了,洛小天摊在座椅上,他手心潮湿得像泡过水一样,突然开始不好意思起来,他悄悄挪动了下手指,想把手给抽回来。
黎佑察觉到他的小动作,也不强求,手指一松,两只原本紧扣在一起的手就脱离开来,各自回到原本的位置。
在幽暗的光线下,黎佑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掌心,故作不经意地问了句:“欠了多少?”
洛小天已经用纸巾擦干了掌心湿冷的汗,他愣了一下,却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黎佑当然是存着想要帮忙的心态,但既然小朋友不愿意说,那只能先算了,主要还想维护小朋友的自尊心。
黎佑道:“随口问一句罢了,可以不用回答。”
洛小天依旧不言语,只抿了抿嘴唇,表达他的不自在。
车在沉默被启动,黎佑驱车驶出酒店大门,从宽阔明亮的主干道朝着市区方向开去。
电台女主持人好听的声音在夜里如同一杯手边的热茶,袅袅升起的白烟让人莫名觉得很温暖,她慵懒的声线讲述着发生在这座城市的故事,感情、生活、事业,明明都是些只是鸡毛蒜皮的小事,经过加工后,却变成了一个个鲜活的案例。
洛小天突然也好奇起黎佑的故事来,看得出黎佑对那个所谓的弟弟十分厌恶,从之前在医院的表现就能看出来,说是厌恶,其实更多的还是轻蔑。
他心里想着事,视线不自觉瞥向旁边面无表情开车的人,霓虹灯在那人脸上变换着不同的色彩,却又转瞬即逝。
马路宽阔,车辆也不多,黎佑把车开的十分放松,只右手扶着方向盘,左臂随意搭在车门上,虚握的拳头撑着微微歪向一边的脑袋,不笑的样子倒让洛小天觉得有些陌生。
在认识黎佑之前,洛小天从来没接触过这种类型的男人,像一把被打磨过,却并不算锋利的刀,浑身都散发着硬朗的男性荷尔蒙气息,侧脸线条如刀刻一般,非但不粗糙,反而有种精雕细琢之感,黑色衬衫下隆起的肌肉更是抓人眼球。
洛小天有些出神,连黎佑踩下刹车都没注意到。
那人突然转过头来,转瞬表情就柔和了不少,带着淡淡笑意说:“小朋友,你再看下去就要出交通事故了。”
洛小天倏然脸一红,他急忙把目光转向车窗,小声道:“抱歉……”
黎佑眯了眯眼睛,唇角带着似有若无的弧度。
绿灯亮起,他松开刹车,平稳加速,随意道:“道歉做什么,想看就看吧,又不收你钱,是我有些分心了。”
主要还是受不了,那双巴巴望着他的眼睛实在是太招人了,让他根本没法好好开车。
于是洛小天再次大着胆子看向黎佑,这回不敢一次看得太久,他思索着想找了个话题把刚刚的尴尬遮掩过去。
也许是因为自己坦白了过往的原因,洛小天突然有了底气:“黎佑哥哥,你为什么讨厌那个人?”
“那个人”指的是谁,不言而喻,黎佑瞥了他一眼,有些无奈:“你很好奇?”
洛小天坦率地点点头,气呼呼地嘟囔道:“而且我们都讨厌他。”
黄灯闪了三下,转成绿灯,黎佑松开刹车,把着方向盘踩下油门,过了半分钟才开口。
“简单来说就是老头子在我还不会走路的时候就出轨了,还不止出轨一个女人,而是很多个,其中有一个怀孕了,偷偷把孩子生了下来,老头子应该一早就知道,还瞒着我和我妈偷偷把那两个人养在外面。”
“我十六岁那年不小心发现了,犹豫之下,还是把这件事告诉了我妈,很快两个人就离婚了,我妈回了英国,然后老头子就堂而皇之地把黎瑞给带了回来。”
黎佑嗤笑一声,眉宇间带着隐隐怒气,“他如果肯老老实实的也就算了,虽然我不
', ' ')('可能认这个弟弟,但好歹不会撕破脸,但他偏偏是个按耐不住的蠢货,怎么就不想想,也许老头子还有别的私生子呢?赶走我,说不定还有下一个弟弟或者妹妹在等着他。”
“不过最可恶的不是他,”黎佑握紧方向盘,骨节有些泛白,“最可恶的是老头子。”
夜晚的主城区灯火通明,繁华而喧闹,车速也降缓了一些。
洛小天望着黎佑的侧脸,听得认真。
“我妈和他是在英国认识的,据我外公说,我妈当时才刚刚上大一,而那个男人已经在读研了,一开始外公不允许他们在一起,因为那时候老头子没什么钱,而且人很油滑,四处逢迎,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可是不知道他用了什么办法,追到了我妈。”黎佑哼笑着说,“其实我外公不同意很正常,一个富家名媛下嫁给异国穷小子,简直颜面尽失,但我妈偏偏就非他不可。”
“老头子读完研后,准备回国,说要把我妈一起带回去,外公拗不过她,就同意了,那时候我妈连学业都放弃了,就为了跟那个混蛋在一起。”
黎佑有些伤感地轻轻叹气,仿佛一切的错都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他继续道:“而且他们本来商量好了的,婚后五年内暂时不要孩子,她想到处去转转,采采风,搞点创作,谁曾想,刚结婚没多久她就发现自己怀孕了。”
“一个画家,愣是被关进了‘相夫教子’的牢笼里,而且一个不够,老头子还想再要一个,也亏得我妈没再接着生,不然这辈子都毁了。”
洛小天气愤地插了一句:“所以才出轨的?”
“不知道。”黎佑呼出一口气,漠然地耸了耸肩。
这些都不重要了,反正老头子现在的地位、名誉、金钱,这些他最在乎的东西,一分都别想带进坟墓。
迟来的代价往往更能把人打得追悔不及。
黎佑把车驶进无人看管的老旧小区,最后慢慢停在洛小天家楼下。
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洛小天慢吞吞地解开安全带,像按了慢放键似的,然后把捂得热烘烘的西装递还给黎佑,有些依依不舍。
黎佑看在眼里,却并不说破,只是不经意间扫到他脖子上的勒痕,提醒道:“回去在脖子上涂点药,好得快一点。”
“好。”洛小天乖巧点头,无比真诚地说:“今天谢谢你了,黎佑哥哥,如果不是你们刚好出现,事情还不知道会糟糕成什么样呢。”
黎佑揉了揉洛小天的头发,手放下来轻轻搭在对方肩膀上,“不客气,毕竟我乐于助人。”
洛小天感觉耳廓被碰了一下。
他耳根瞬间就红了,像被碰到触角的蜗牛一样,立刻把自己缩回了壳里,明明抱也抱过了,手也牵过了,碰碰耳朵怎么了?
洛小天在心里不断发问,却得不到答案。
黎佑看不清洛小天的表情,却很清楚他的反应,手心下的肩膀在往内缩,似乎在逃避什么,却又克制地不敢动作太大,黎佑试着靠近了一些,果然意料之中地被小朋友躲开了。
还未等他说话,洛小天已经飞快地拉开车门,兔子似地跑了。
黎佑抱着手臂,几秒钟后听见逐渐靠近的脚步声,有些意外。
“怎么,落东西了?”他问到。
洛小天摇摇头,抬起手臂挥了挥,“忘了说,路上小心。”
路灯下的人身形纤细,这套西装到底还是有些大了,扣子也坏了,显得被包裹在内的身体更加瘦削,像一株弱不禁风但又很顽固的小树苗,风一吹,它摇摇摆摆,却不曾倒下过。
黎佑说:“知道了,快上去吧,外面冷。”
直到洛小天彻底消失在他视野中,黎佑才抹了把脸,指尖似乎还残留着洛小天耳畔的体温,心猿意马的同时,也生出很多后顾之忧。
黎佑把已经被弄得皱皱巴巴的西装套在身上,然后走下车,靠在门边点了根烟,他仰头看着洛小天家亮着的窗户,呼出一团烟雾。
老式建筑的隔音大多都不太好,一个个小家庭里热热闹闹的声音从缝隙中渗透出来,反倒让黎佑心静了不少,思考也更加清晰。从种种表现来开,洛小天应该是喜欢他的,至少也是有极大的好感,但这种喜欢到底是心动还是单纯对年长者的依赖,就不得而知了。
黎佑心想,就算是直接问,对方也只会说不知道。
能怎么办呢,孩子还小,得慢慢引导,除非洛小天自己说出喜欢,否则一切都白搭。如果是从前的话,上个床不过就是开间房的事情,何至于搞这些弯弯绕绕。但洛小天终究是不一样的,尤其是自己那暂时还不能宣之于口的特殊癖好,真怕会吓着单纯的小孩儿。
须得慎重再慎重。
黎佑把烟头捻灭,也屏蔽掉乱七八糟的念头,他掏出手机点开联系人列表,下滑找到某个名字,然后拨了出去。
三声之后对方接起了电话。
黎佑开门见山:“让你查的事怎么样了?”
对方
', ' ')('也不墨迹:“暂时只查到姚青账户上的支出多用于投资和做生意,早年因为投资失败,亏了不少钱,后来又开了家美容院,生意不好,一直没有盈利,一年前倒闭了,之后倒是消停了,不知道是不是准备东山再起,但……”
“但她没钱,黎瑞的钱一直是老头子在管,每个月给得不多。”黎佑接了他的话。
“行了,”黎佑转身拉开车门,“继续盯着,我会加钱的。”
他挂了电话坐进车里,然后驱车离开了。
洛小天回家之后在沙发上摊了好一会儿,他揉着那只被黎佑碰过的耳朵,感觉身体变得轻飘飘的。
洛小天暗暗吐槽自己不争气,又不免有些开心,甚至连差点被侵犯的事都暂时抛到了脑后。
黎佑哥哥挥拳的样子真好看,人又绅士,让他很有安全感。
他还在飘乎乎地想黎佑,包里的手机这时突然疯狂震动起来,洛小天拿出来看了眼,发现是钱思扬打来的。
洛小天按下接听,顺便用胳膊挡住眼睛,遮住过于明亮的光线。
他还没说话,那边的人就先出声了,还很急切。
“小天!签名拿到了吗?”
“……”洛小天突然就丧气了,疲惫道,“我有点事,所以先回家了,而且也没碰到那个游戏主播。”
钱思扬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把电话挪开,跟旁边的人说了什么,洛小天没听清。
电话那边的钱思扬劈头盖脸道:“小天,你嫂子期待了这么久,你怎么就不能上上心,什么事这么重要,就不能拿了签名再回家?”
旁边的人是许玲玲吧,这时候还在一起,应该是在约会,是看电影还是逛街?
但是好像跟他已经没什么关系了,洛小天张了张嘴,然而对面还在接着说:“多好的机会,唉……你嫂子现在生气了,都不理我,你说怎么办?”
洛小天听到电话里粗重的叹气声,顿时一股无名的火气冒了上来,虽然只是一点小火苗,但足以让洛小天反抗:“思扬哥,我是真的有事,你说的那个签名我在网上看到有人在卖,数量还不少,你可以给嫂子买啊,几百块钱就能讨嫂子高兴,不是很划得来吗?”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愣住了,好半天没说出话来,洛小天上头的火气一下就灭了,突然感到后悔,不该这么跟人说话的。
钱思扬很是意外地问:“小天……你、你怎么……”
洛小天把挡住眼睛的手臂放下来,坐起身打断他:“思扬哥,我真的累了,有事以后再说吧,我要去洗澡了。”
然后没等那边回应,他直接按下挂断,把手机扔在沙发上,盯着屏幕发呆。
直到屏幕熄灭,洛小天这才舒了口气,突然发现这样也不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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