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辞朝他笑笑,从宽大的外套中拿出一个绿色的小药瓶递了过去,“也没什么,就是徐医生前天中午和同时过来吃饭,临走时把这个东西落在我这里了。这几天忙,找不到时间给她送过去,你帮我带给她吧。”
“好,谢谢。”祁燃接过,浅浅扫了一眼瓶身上的药品名。
氟西汀。
用于治疗抑郁症及其伴随的焦虑……
祁燃深深地沉了一口气。
姜辞见他神色不对,狐疑地问:“这个药有什么问题吗?应该是她帮哪个病人开的吧?”
祁燃沉默,将药瓶紧紧攥在手心。
徐知岁是心身科的医生,姜辞会这样理解无可厚非。
而他,却曾经亲眼看见她自己服用这种药物……
想到这里,祁燃脸色彻底冷了下来。
第60章我又初恋了(3)治愈过很多人却无法……
下班时分,门诊大厅空旷而寂寥,交班的小护士从更衣室出来,目光不约而同望向了休息区的某个角落。
男人衣冠楚楚,长相更是万里挑一,可惜已经名草有主,只能远观而不可亵玩。
小护士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有人一脸艳羡,有人怅然叹息。
而身处话题中心的祁燃,却对周围的一切置若罔闻。
绿色的小药瓶在他掌心的摩一挲下已经有了低低的温度,反复端详着说明书,脑中全是徐知岁吃药时的画面。
关于抑郁症的病因和症状,他是有所了解的,但那也不过是浏览网页时的匆匆一瞥,今天之前他从未将这个病与岁岁联系在一起。
一想到她曾经或正在受这个病的折磨,强烈的自责感就要将他吞噬。
“小祁,又来等知岁啊。”说话的是谢成业。
周韵生病的那段时间他曾去病房探望过,和当时守在她们母女身边的祁燃打过几次照面,一来二去也算是脸熟。
虽然他曾极力撮合谢书毓和徐知岁,也为谢书毓的出局感到遗憾,但不得不承认,这个叫祁燃的年轻人比自己的儿子更会照顾人,也更懂徐知岁的心。
眼下他刚刚开完会回来,看见祁燃一个人坐在这边,出于对他的欣赏,难得主动地打了声招呼。
祁燃回过神来,对他点头一笑,“谢主任,您从外面回来?”
“是啊,回来拿点东西,吃饭了没?”
“还没,等岁岁一起。”
谢成业与他随意寒暄了几句,正准备进办公室,祁燃突然起身叫住了他。
“谢主任。”
谢成业回头,“还有事吗?”
祁燃沉了口气,快步走上来,斟酌几秒后说:“您是岁岁的老师,也是这方面的专家,不知道……您对她的病情了解多少?”
谢成业深深打量了身前的年轻人,眼中并无太多惊讶,沉默了会儿,叹息道:“走吧,去我办公室聊吧。”
……
徐知岁从办公室出来,一眼就望到了站在走廊尽头的祁燃,疲惫的脸上立刻绽放出舒心的笑容,拢了拢外套,朝他小跑过去。
“你怎么上来了?不是说在车上等吗?”
祁燃闻声,从自己的思绪中抽离,牵唇一笑,朝她伸出手,“想早一点看到你,就上来了。”
徐知岁牵住他的手,满脸甜蜜地嗔他,“我才不信呢,那你就知道哄我。”
祁燃将手里的饮料插好吸管递过去,摸摸她的头,嘴角的笑无奈又宠溺,“今天怎么这么晚?”
“我本来也以为很会快,没想到临时又有任务……好吧,是不是等很久了?要不我请你吃饭,就当补偿?”
祁燃替她整理了下围巾,“走吧。”
晚餐选的是家云南菜,味道不怎么样,排队的人却很多,徐知岁对这家店的评价是华而不实,营销胜于服务,以后不会再来了。
吃饭的时候,祁燃异常的沉默,总是心不在焉,目光总是若有所思地停留在她身上,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徐知岁能感觉到他心里藏着事,可他不主动说,她也不好问,讲了两个冷笑话调节气氛,却也只换来他唇角略带苦涩的笑意。
到家已经很晚,徐知岁钻进浴室冲洗掉一天的疲惫,出来时,祁燃正坐在书房忙碌,电脑屏幕幽兰的光映在他脸上,衬得那双漆黑的眼眸愈发深邃。
徐知岁站在门口望了一眼,见他专注便没打扰,坐去了梳妆台前吹头发。
完成最后一道护肤步骤,祁燃走了过来,微微倾身从后面轻轻环住她的腰。
他的下巴抵在她肩上,气息全然喷洒在她的颈窝,却因低着头,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徐知岁抬头,看着镜子里的他,揉了一把他的短发,说:“这位先生,胡子该剃一剃了,扎得又疼又痒。”
闻言,祁燃抬了抬下巴,环在她腰间的双臂却抱得更加用力了,深深呼吸,贪恋着她身上味道。
良久之后,他沙哑着嗓子出声:“岁岁,对不起。”
“好端端的,你说这个干什么?”
徐知岁转过身,发现祁燃眼眶红了,看着她的眼神意味深长。她吓了一跳,连忙抬起他的脸问:“这是怎么了?我今天一下班就发现你不对劲了,是不是工作不太顺利?”
祁燃在她面前蹲下,握住她的手,“工作上的事哪里至于让我这么烦心。”
“那是?”
祁燃摊开她的手掌,将那个绿色的药瓶子放在她的手心,徐知岁低头看了一眼,心里咯噔一下。
“这个药……怎么在你这?”
祁燃叹了口气,“静觅的老板娘给我的,说是你落在那里了。原来你总是胃痛,不是因为饮食不规律,而是因为长期吃药,对吗?”
徐知岁握紧手里的东西,面色变得木然。沉默半晌,她说:“你都知道了?”
祁燃手指轻轻摩一挲着她的手背,“为什么不告诉我?”
徐知岁缓缓垂下眼睫。
她没告诉的又何止祁燃一个,连每日生活在一起的周韵都不知道她生病的事,唯一知道情况的只有她的老师谢成业。
谢成业是这方面的专家,她的那些异样终究是没能逃过他的眼睛。
也是在老师的建议下,她接受了药物治疗,可她不敢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
这个世界没有真正感同身受,抑郁症在当今的大环境下本来就是不被理解的一种病,何况她还是个心理医生。
她自嘲地扯了下唇角,眼底升起了潮湿的雾气,“是不是很可笑,我是一个有心理问题的心理医生。”
祁燃皱眉,语气严肃,“不许你这么说自己。”
徐知岁摇头,“可这就是事实,我治愈过很多人,却偏偏无法治愈自己。”
祁燃心痛如绞。
“能不能告诉我,除了这个,你还有没有吃其他的药?”
徐知岁迟疑了一下,站起身走到了玄关,拿着自己的包折回。祁燃牵着她坐到床边,她这才深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从包的夹层里拿去两个药盒。
盐酸曲唑酮和右佐匹克隆,分别用于夜间的抗抑郁和安眠。
祁燃将三种药盒拿在手里,满眼都是心疼。
第61章我又初恋了(4)我来做你的氟西汀.……
徐知岁不想看他难过,故作轻松地说:“其实你不用这么担心的。最艰难的时刻我已经熬过去了,作为一个合格的心身科医生,我对自己的情况是有判断的,也知道该如何调整。网上说的那些轻生自残的行为我从来没有过,只是在某一段时间情绪低落,意志活动减退,所以这只能算是轻症,和你在一起的这段时间我已经好了很多。”
祁燃不说话,手指轻轻蹭过她的眼角,脑海中闪过谢成业对他说的那番话——
“我刚认识她的时候,她应该正在受这病的折磨,面色憔悴,整个人瘦的纸片一样,风一吹就跑了。这些年我以为她情况好些了,没想到还在吃这个药。”
“当然,药物只能改善她的生理症状,她心里的那个结一日不打开,她就一日难以痊愈。至于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没和我说过,但我想你应该清楚。”
……
祁燃闭了闭眼睛,一手揽住她的肩膀,一手从她的腿窝下穿过,将她抱坐在自己腿上。
“岁岁,在我面前你可以不用假装坚强,也不必怕我担心把什么事都藏在心里。来,好好和我说说,这种情况持续多久了?什么时候开始的。”
徐知岁勾住他的脖子,头枕在他的肩膀上,花了很大力气才克制住不让眼泪掉下来。
“第一次察觉不对劲,是在复读的时候,后来断断续续好转又复发……”
至今回忆起在补习班的那段日子,徐知岁唯一想起能描述它的词只有“暗无天日”。
每天早上起来的时候,心头总会被一种强烈的绝望感占满,看不到前路,也不找到自己苟延残喘的意义,一闭上眼睛就是徐建明倒在血泊奄奄一息的画面。每天拖着一副疲惫沉重的身躯,只能用学习来麻木自己。
唯一支撑她走下去的念头,是想治好周韵的病,带着她离开这个伤心的地方。
那时的徐知岁并不知道自己病了,只觉得每天过的浑浑噩噩,没有任何事情能让她感到开心。
直到进入大学,接触到了精神医学这个专业,她才慢慢察觉到了自己的不对劲。后来有了秦颐的陪伴,她也尝试用自己学到的知识自我拯救,才没有让情况继续恶化下去。
可饶是如此,彻底治愈离她还是很遥远。
她记得最严重的一次,是她刚刚进入长济实习的那段时间,巨大的工作压力和长期的睡眠不足将她彻底压垮,甚至有了一些想要自我放弃的念头。
至于后来是怎么挺过来的……
那是一段漫长的,不断自我否定,又在被击垮之后痛苦爬起来,给自己做心理建设的过程。
若要用什么词概括,只有一个字——熬。
…………………………………………………………………………………………………………………………
说完这些,徐知岁的脸上已满是泪痕。
然而她惊讶的发现,她的泪水并非因为回忆起了那些痛苦的瞬间,而是时隔多年她终于可以风轻云淡地聊起过去,那些压抑在心底怕人知道的情绪终于有了宣泄的出口。
这种释然的感觉真好。
默默听她说完这些,祁燃心里好一阵不是滋味,他将人搂在怀里抱得更紧,自责道:“不管怎么样,都是我不对,如果那段时间我能像你当初陪着我一样陪着你,你或许就不会走不出来,就不会生病了。对不起,都是我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