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渊台已云波逆转。
荼姚纵身越下时,已无暇自责自嘲,只想最后见一眼故人,将廉晁、太微、旭凤依次想念一遍。
鸟族大多惧水,如今又无力翔跃,她在恶浪席卷中因茫然而不得不心静。
眼前是灰暗一片,脑中却掠过无数打打杀杀,分分合合,相救相离,不知是预知还是幻境。画面纷乱涌来,将她识海回忆冲散,排挤出去。
同时周身仿佛有些微灵力,丝丝缕缕,四面绕旋试探,略微卷走一丝不堪前尘。
遗忘之前,她也总算可以不记好恶地想到润玉。
光芒微弱地悬在她上方,映得深渊仿佛远天,透出点点星光。
她第一次见他,便是在一个星夜。她周身金光隐现,他仰着脸,语气惊艳,唤她仙女。
那时她在他眼中想必甚美,她却不屑于维系假象,后半生便再无片刻省心,蹉跎在恨他这件事上。
现下这点点清光……也正似水龙之息。
荼姚未及惊诧,云浪蓦地亮了,又渐渐平息,自视野中淡去。
她勉强站稳,眼前一片开阔,景色寡淡,却让她觉目不暇接,一阵怔愣。
洞庭湖一望无际,湖畔距她不远,一个红衣女子跪倒在地,是昔日龙鱼族公主簌离。
那女子前面还挡着一人,身形掩在翻飞袍袖中,白衣仿佛要与水色混作一团,她定了定神,方留意到,那人正跪下叩首,唤她母神,乞求不断。
正是润玉。
荼姚心头一片惶惑。她一手已结了琉璃净火之印,却又空握起来,仿佛本该有什么圆润剔透之物留在手心。
似是周身环伺的水滴,因这洞庭暗伏的杀意悬空待命,却在她眼前折射出阳光斑斓。空空无色,便是绚丽至极。
“你……”润玉听到簌离意味不明地道了一声。
荼姚只觉面上一道凉意,本以为自己是被哪滴浮露中的杀招近了身,欲再呵斥,却喉头一哽——原来竟是哭了。
周遭火灵威压减弱,润玉小心翼翼地抬头望去,也是一怔。
他的眼神让荼姚想起他们初见那晚。
一片空寂茫然,无所依靠,又忍不住带着一丝希望。
3.
旭凤与锦觅方渡劫完,一场痴情大梦初醒,就要面对天帝给润玉的指婚。
以往二人小别,待他归来天界,向父帝母神请安后,定会去璇玑宫一趟,烹茶谈天。
可想起润玉对锦觅的在意,又觉得眼下不是个二人能尽兴交谈的好时机。站在润玉门前,他踌躇片刻,转身欲走,却闻殿内小兽哀鸣。
旭凤施法轻推,殿门开了,被遗忘数日、饿到发慌的魇兽露出头来,委委屈屈地蹭他的腿。
他抚了抚魇兽的头,失笑片刻,又觉不对,润玉平日里绝不会如此疏忽。此时方想起先前在殿上,半途曾有仙侍向母神耳语,以他角度,正好窥见那人口型。只是当时因指婚之事心烦意乱,未作细究。
如今想来,说的怕是“大殿去了狱中”。
现下尚未入夜,魇兽纵使出门也无梦可吞,只昂首吐了个梦境出来。
幽暗光华中,是少时润玉的样子。他对着镜子,穿着白衣红袍,袍上洇着血渍,神情痛苦,却是自己拿刀继续剜向胸口。
“……哥!”旭凤忍不住叫出声。兄长少时向来一身白衣,这难道是假的——可明明又是蓝色的可见梦。
泡沫应声而破,轻微震动似有振聋发聩之效,令旭凤如梦初醒,转身往毗娑狱奔去。
4.
昔日龙鱼族公主簌离,因谋害火神、袭击天后而被下了狱。润玉在牢门外候了许久,终于等来天后口谕,获准入内探望。
紫电屏障灵压摄人,他却要靠得极近,一如屏障那侧的生母。簌离无力地跪坐着,润玉便也跪下,与她隔着结界,咫尺相望。
“孩儿定会想办法救您出来。”他哽咽道。
“心为形役,为娘几千年来,常有机会走出来的,是我自己不肯回头。”簌离欣慰又决然地笑了笑,“如今走投无路,也断没有指望别人来救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