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他喜欢我什么样子。他喜欢的那个我,白衣清淡,与他打趣笑闹。
那样的我纵然在他母神处受了委屈,却从不向他抱怨,还体谅他夹在两方之间的难处。不曾哭过,不争不抢,不论被他赠予什么,都会笑着道谢,会投桃报李。
可那样的我,其实谈不上被谁喜欢。这不是会被谁喜欢的样子,只是不必让任何人费心在乎的样子。
我转而如天后所恨的那样,暗中图谋帝位。
此前甘愿独守璇玑宫也不愿去碰的事,如今我一一做了。借此赢回八百里太湖,少时故土。与锦觅大婚,夺了帝位,激她杀死旭凤。
是天后教会我,因我私生子的身世,因我娘亲做过的一切,所以我只能痛苦,只能什么都得不到。
那时我便想,我为报复天后所为,而用同样手段对待旭凤,也不算是我错了。
如今想来,我亦是幼稚得荒唐。我知道他无论身处如何绝境,总有各路人马前来回护,千方百计帮他起死回生。我气这一点,恨这一点,便愈加肆无忌惮地要至他于死地。
有时我想,落到如此境地的人,就该是他,此局才得以继续。换作是我,早被别人置之不顾,默默死了。
可当锦觅挡在他与我之间,元神消散在他怀里,当他把最后一株蓬羽扔掉,表示自己生无可恋,一意寻死时,我倒担心起他的性命来。
千年以后,约莫能够尽释前嫌时,我真的问过旭凤,如果当时我听你的,未曾谋反,结局是否会不一样。
他认真想了,答道,锦觅陨丹既裂,知道我母神是她杀母仇人,怕是也要波折一阵,方能圆满。
我欲言又止,除了默默饮酒,别无所言。
他是终能圆满。可纵然我不篡位,不谋反,继续忍耐下去,我也留不下任何人的心。
锦觅还我龙鳞时,说我不曾爱过,不配得到别人的爱。我记着。
旭凤帮我炼化穷奇时,祝我千年万年地孤独下去赎罪,我都记着。
无论别人是生死相许或是成亲生子,无论我是将不堪一一掩藏,还是事事坦白,终究是归于殊途陌路的孤独。
唯一的区别是,润玉心中往事,天下知或不知。但不论知不知道,始终无人在乎。
此番言论,不是为我自己正名,只为尽倾心事,一抛执念。
无论如何,锦觅是因我与旭凤之争而消散元神。她投胎转世后,有旭凤护持,寿数虽较凡人长久,却仍不是能相伴一生的长久。
天界清冷安和,我有一日无事,便去请教斗姆元君。
元君总爱言及宿命,而我自称帝,本来不信天命难违。受她点拨,回溯父辈往事,却不得不信。
龙族仙寿长久,远胜其他仙族。也正因此,细看便会发现,龙族之中很少有人寿终正寝。既得天道慷慨赋予漫长寿命,龙族也不应过于贪恋,而当以善行报之。
除非被杀,否则便会选个至情之时,或忘情之时,将元神修为复归熔炼,福泽他人。
此刻元神,还的是玄穹洪恩,便又称玄穹之光。
父帝的元神在他身殒之际,全部用以护持旭凤。
大伯廉晁的玄穹之光,一半给了父帝,一半给了九转金丹。
如今轮到我了。一半给了血灵子,另一半,求一圆满。
山川九转则忘归,死生九转则忘年,浮世九转则忘情。
我两次婚宴均以狼藉收场,我谋害旭凤又请他归来称帝时,都不觉得自己如此可笑。
我曾叫嚣要逆天改命,却从未真正弄清自己的命运。
若我早知龙族有如此宿命,便再不介意流言蜚语,再不算计爱恨情仇,再不费心谋划运筹。
只像大伯那样,早早选中一个最爱的人,把一切都给他,不管未来,不计得失,也不再过问那人要为善为恶,爱谁恨谁。
未必大善,未必大智,却是我能想到的最好归宿。
神魂终要归于天地,自不必计较自己是不是在谁心上,是不是心上唯一。纵使强求,积少也只成空。
九转金丹若成,旭凤恐怕不肯收。他为人干净,也要求别人待他干净。我曾那般迫害背叛,无法再被他接受,也是意料之中。
但叔父怜惜锦觅,若请他找个由头哄她吃下,想来他不会推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