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凤大笑:“天的道要你怜取眼前人,我的道却要我一路搦战,一路高歌。”
白蛇忽然抬起眼,半是欣然半是寥落:“是。你本就该是这样的,不滞于物,不殆于心。我只愿你能超然物外,永远记得今日之言。”
前世灵霄殿兵变,决定生死存亡之前的那一刻,润玉对旭凤道:“愿来生有你无我,有我无你。”
润玉见过凤翎印记中旭凤的记忆后,便时常想,若天地间本就无润玉此人,凤凰的一生该是何等潇洒自在,扶摇直上?
世上若无润玉,凤凰何至于前半生为了他痴狂忧思,后半生堕入不见天日的魔界,忍受着寒毒反噬苟延残喘,终于陨身化雪,唯余一根凤翎不甘沉默叙说平生?
他不值得。
洞庭湖上那一夜黎明,欢愉过后,旭凤与他十指相扣,道:“我对兄长的情意,兄长收下也好,不要也罢,只是万勿拿来算计。”
他又背着旭凤算计了一次。
润玉怔怔看着大殿外逆光走来的金甲人形的剪影,眼眶发湿,喃喃道:“万载为天,独负一人。”
走进来的旭凤忽然大吼道:“润玉小心!”
润玉猛地回过头,只见天后阴恻恻对他一笑,她竟趁着所有人的注意都被旭凤吸引,手中燃起了琉璃净火,此时随着旭凤一声惊呼,蓝色火焰轰然脱手,挟着毁天灭地之势而来。
她自己已开始口鼻溢血,却在上面吊诡地笑着,因为这是她这位过来人给年轻的挑战者出的一道难题。
琉璃净火本就克制水族,何况这是她燃烧凤凰精元祭出的琉璃净火,润玉硬接,必然重伤,到时天帝可先擒贼酋,局势逆转。若避之,大殿上不知有多少人要被余波所及,灰飞烟灭。所谓“请承大统”之人是何等虚伪,可见一斑。
她的傻儿子正傻站在遥远的大殿门口,已来不及用凤凰的火灵化去这记攻势。
但她不知道的是,事实上润玉如果硬接,必死无疑,若避之,也将不及躲闪,被她重伤。
润玉分出一魂一魄去陪伴旭凤,魂魄归位不久,他为了拖延时间自断龙角,伤势未愈。伪造一只穷奇须得以同等级的神兽精魂伪装,他祭出了自己的一魄,正代替樊琼封印在陨魔杵中。他现在已无力抗衡全盛的应龙和凤凰,之前种种装相,都是在诈太微,希望他见大势已去,想为给自己留个体面,知难而退。
这不是最佳的发难时机,但天帝没有给他准备的时间,唯有强行突破。这步险棋输赢不在战,在于诛心,得不了人心,将一败涂地。
若不在今日兵变,他来,辜负旭凤及其子;他不来,天帝天后生了警惕,日后清算拔除他的势力,在这天界就更加举步维艰。
无路可退,唯有一赌。
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抬手之间,润玉用剩余的全部灵力撑起屏障,将用己身生受这一记琉璃净火。
那一瞬间,他忽然明白了前世锦觅最后的想法,他已经活得够久了,天帝做与不做,此身生与不生,在浩然天地面前,不过如此。
他心中一片平静,只是有些遗憾:傻鸟那么喜欢他,就这样看着他死在眼前,得伤心好久吧。
蔚蓝火焰直朝他撞来。就在这电光火石间,一道倩影忽然挡在了他身前,欲接下琉璃净火,却是螳臂挡车一般被击中胸口,五内俱焚。人影口中呕血,同时倒飞出去,被润玉飞身接住,二人同时被这巨大的冲势击飞坠地。
锦觅面色灰败地伏在他胸前,青丝凌乱,白衣委地。
润玉抱着她,不可置信道:“你……”
锦觅在他怀中抬起头,攥着他的衣袖,痴痴地看着他,露出一个惨淡而苦涩的微笑,正张口欲说什么,身体却无力地向前软倒下去,额头靠在他胸口,再也不动了。
在她失去意识的那一瞬间,幻术消退,锦觅的身形渐渐淡去,白衣盛装变回了金红常服。
他抱着的不是锦觅,而是已经昏过去的旭凤。
血迹染红了润玉胸前的衣襟,凤翎印记遇血光芒大作,化作一道流光,欢快地融入了旭凤的神识中。
他怀中的凤凰蓦地睁开双眸,瞳孔在凤翎印记的侵入下渐渐染上金色。片刻之后,这金色又渐渐暗了下去。
旭凤在这突如其来的刺激下醒转过来。他喘息半晌,方才吃力道:“这里发生过的与我的猜测差不多。只是不想,护殿大阵也未能阻止此战……这番变故,终究避不过,是我愚钝了。”
润玉的手已经开始发抖,想要给他输入灵力,却又怕与琉璃净火的伤势冲撞,急促道:“你先不要说话,我带你去寻个火系上神为你疗伤。”
旭凤摇头道:“没用的,我的实力被幻灵丹压制到锦觅的水准,接了母神全力一击,没有多少时间了。我得说个痛快。”
润玉轻轻擦去他唇角的血迹:“何苦呢?凤凰,我已活得够了,我想要的,不想要的,都已尝尽。可你还年轻,为什么要替我……”
旭凤打断道:“我高兴,我愿意。”
他喘息片刻,又摇头道:“我不是高兴。我想都没想。”
润玉绝望道:“你不是没想,你想得太多了。你不知为何猜到了我要逼宫,故意要我和锦觅成婚,又变作锦觅的样子暗中跟来,怕我伤了他们。可我本就没打算害他们性命。”
旭凤惨笑道:“我了解你,我知道如今的你不会伤他们,可你却不了解我。前世你只顾恨我母神,连带着也恨我,却不知道我听说你受了三万天刑时的感觉,我痛到恨不得撞死在那里,我从来就舍不得你难受……”
他说的太快,几乎喘不上气来,半晌才缓过来,苦涩道:“你一点都不了解我。润玉,我怕他们伤了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