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蛇半睁着眼睛,将他长发拢作一束,答道:“我本不是蛇,是龙。”
旭凤笑道:“我还是凤呢……莫要再梳了,要梳秃了。”
白蛇于是放下梳子,迷迷糊糊又去与他磨墨,道:“就是只小凤凰,炸毛的凤凰。”
旭凤忽然严肃道:“你附耳过来。”
白蛇想都没想便凑过去,被旭凤一笔涂在脸颊上,登时惊呼一声,瞪大了黑白分明的眼睛。旭凤在一旁笑得打跌,白蛇横了他一眼,变成原形,身上带着好大一块墨汁。它郁闷地看着身上污迹,嘶嘶吐着蛇信,爬进了水盆涮了涮,半晌却不见出来。
旭凤见它舒适地泡在温水里一动不动,有些怕它淹死,便走了过去道:“玉娥,快出来,要泡出蛇蜕了。”
他走到水盆边上,一动不动的白蛇忽然猛地一甩尾巴,兑了墨汁的半盆水报复地糊了旭凤一脸。
旭凤恨恨将它拎了出来,在它温凉的身子上轻咬了一口,终究是舍不得冻坏它,将它扔在膝上,随便扯了宣纸要将它擦干。正擦着,白蛇又变作人形,半闭着眼睛全然不记仇一般,站到桌前与他磨墨。
旭凤见她困得人事不省,一副要冬眠的样子,便道:“你若冷,就来我怀里。”
白蛇冻得犯困,神智不清,乖顺地坐到了他的怀里。旭凤用大氅环住二人,将她冰凉的手塞进自己内衫,放在腹部暖着,一边继续读书。温香软玉在怀,全如红粉骷髅。
白蛇靠在他肩头沉睡,不一会就变回原型,趴在他膝上睡着了。
旭凤跳入天际轮回盘之前,天后觉得凡人配不上他,仙人又不能与他接触,便没让月老为他牵红线。于是旭凤老实做着他的和尚,即便与一貌美母蛇朝夕相对,也只做红颜知己,并无半点男女之情。
白蛇与他添茶磨墨,与他淘米烧菜,却唯独不帮他打怪升级,也不愿他老是打怪升级,尤其不愿他去魔界,只是旭凤生性执拗,白蛇也阻不住他。
旭凤辞别了鎏英锦觅,就在一处客栈住下。他正读经,见白蛇端了羹汤进来,便笑道:“玉娥,今日一早又溜到哪里去了,不见蛇影。”
他伸手捏了捏白蛇白嫩的面颊,喃喃道:“莫不是冻得,怎的脸上这样惨白。”
白蛇脸上却少有的不见了笑容。她搬了凳子坐在旭凤对面,淡淡道:“去寻楼下公蛇了。”
旭凤见她不快,便问道:“你是不愿我去战穷奇?”
白蛇并不否认:“穷奇乃上古凶兽,修为不够的真龙也未必在它手下占得了多少便宜,你一介凡人之躯,何必要去自讨苦吃?”
旭凤揭开瓦罐的盖子,一边笑道:“来都来了,若不能一战,岂非生平一大憾事?但玉娥若实在是担忧,我便少打几下……呕!”
旭凤猛地一推瓦罐,捂住胸口,转身干呕起来。白蛇连忙凑过去,轻轻拍着他的背,担忧道:“我记得你曾说过,吃惯了清淡饮食,魔界的辛辣也别有滋味……怎的却又……”
旭凤作呕了半日,吐不出什么来,苦着脸喘息道:“你不愿我去斗它,直说便是了,如何做这些鱼肉来整治我?我是天生的和尚,自幼连这些油腻荤腥之物的气味都闻不得,酒也不敢沾,一闻连隔夜饭都要吐出来,更不提吃了。”
白蛇一边抚着他的背,一边道:“我知你自由脾胃虚弱,可如何调养了这么些年,还是不见好?”
旭凤按住腹部,好像能压下去翻涌的隔夜饭一般,苦笑道:“你若是当了二十余年和尚,看见肉也会做呕的。”
旭凤不光见不得肉食,便是素食做得过了些也难以消受,这许多年春夏时他自采些野果野菜洗洗吃,秋冬时就有白蛇照料,不必再餐风饮露。人家在酒肆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他去了吃小油菜,喝铁观音。
旭凤执意要去寻那穷奇,白蛇也不多劝阻。她若是嫁了人,也定会是个普遍意义上的好媳妇,贤良淑德,夫唱妇随,听从旭凤的一切决议。想到此处,旭凤便道:“也不知道以后谁有这个福分娶你做老婆。”
白蛇与他裹在一张被子里,淡淡道:“我嫁了人,谁来照顾你?”
旭凤笑道:“我活着,你当然要陪我天涯海角,不许嫁人,可人妖殊途,修士寿命也不过百余年,我死了,你难道不再去寻个公蛇精过日子么?”
白蛇道:“不去,你死了我当然也不在人世了。”
旭凤唏嘘道:“我是个和尚,天生缺点七情六欲,又不喜欢你,何必呢?”
白蛇轻声道:“你只管说我,自己却不懂得这个道理。”
旭凤没听清,道:“你说什么?”
白蛇不答。旭凤顿了一顿,又道:“你今日为何没有变做原形,还是这般模样与我同床共枕?”
白蛇与他睡在一起,一向是变成一条蛇的,这样她暖和,也不用担忧床铺挤不下。旭凤想了想,恍然大悟道:“你觉得我要死了,怕我死之前还没尝过女子滋味,要勾引我,让我死得没有遗憾!”
白蛇沉声道:“对。我要勾引你。”
她忽然抓过旭凤的手按在自己柔软的胸口,旭凤吓了一跳,拼命挣扎,却发现她平日看似柔若无骨的手竟如钢爪一般强力。旭凤见她也没下一步动作了,便也停止了挣扎,叹道:“你别这样,我不会死的,打不过我还跑不走么?”
白蛇轻轻摇了摇头,道:“你五岁那年,从雪地里惊走了那只鸮,便将我贴身放入怀中。你不觉得冷,不怕我咬你,不怕我有毒么?”
旭凤已经不记得那时的事情了,被她一说才想起,喃喃道:“我……我见你那样虚弱,心中不知为何就十分难过,当时只觉得若能让你好受一点,我冷一些,被咬几口,被毒死也是心甘情愿的。”
白蛇与他枕在同一张枕上,脸凑得极近,鼻尖差分毫就要碰上,黑暗中呼吸交错,四目相对。
半晌,她笑了一下,缓缓道:“我做蛇的时候,你不是常常把我拎到火上要烤,说想尝尝蛇肉是何滋味。现在我自己洗干净了给你吃,你又不敢下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