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翁叹道:“然而千万年的寂寞,又如何好生受呢?”
润玉沉默半晌,道:“无法可解?”
老翁道:“大道五十,七七圆满,遁去其一,凡事没有死局的道理,若有朝一日公子与天命之人渡尽劫波,可破孤命,修成正果,家室圆满。”
润玉上前一步,神色凄惶:“那天命之人又在哪里?”
老翁摇头:“天命之人就是天命之人,命中相关,因缘早定。”
说罢口中念念有词:“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旭凤化作人形,跌跌撞撞地在四周乱跑,跑到了星辉池畔。他探头看去,池底一团幽深的阴影盘踞在那里,一动不动。
旭凤双手做喇叭状,对着池底大喊:“兄长,别睡啦!”
那条龙依然趴在水底,身影模糊。旭凤见喊不醒他,想都没想就跳了下去,他潜到水底,在黑暗中勉强看得清一条瘦长的龙形。
旭凤游到近前,才发现银龙双目紧闭,龙身伤痕累累,鳞片有一块没一块。他正要凑近看时,银龙忽然睁开双目,没有感情地打量着他。
旭凤吓了一跳,变幻出了真身要飞到树上,却忘了这是在水里,眼看他就要变成第一只被淹死的凤凰,一双手忽然把他拎上岸边。
润玉看着他在地上咳水,不冷不热道:“你下水做什么?”
旭凤道:“我以为你死了。”
润玉哭笑不得:“你知道死是什么?”
旭凤爬起来,又扑过去挂在他身上:“我不知道……兄长一动不动趴在那里,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就很难过。”
润玉摸摸他的头:“不要再来这里了。你不想见我,我也不想醒来。听话。”
旭凤闷声道:“兄长为什么不愿醒来?”
一个注定一生孤独的人,睡着和醒着又有什么区别?何况他自作聪明了大半生,才领悟到命里无时,争也争不到,不如成全凤凰,自己最好就睡到死为止。
转眼间就到了他历劫的时候,润玉懒得跟天后扯什么命格,自己跳了下去,投生在了一个穷苦书生身上。书生自幼父母双亡,给人帮佣勉强过活,不仅穷,还是个病秧子,又没有钱吃药,自然还是短命鬼。
虽说书生既穷且病,为人性子却极好,生得也极好,家中又没有公婆要伺候,总有些村姑愿意过门。然而前后三位未婚妻,一位突然看上了隔壁烧饼铺小王,一位突然被父母强行塞给了出钱够多的远房表哥,一位干脆突然病故,于是润玉彻底断了娶妻的念想。
润玉就这样三十余年如一日,过着混吃等死,随时准备着回天界继续睡。直到一日,他买菜回家,在僻静角落里见到一个流氓和一红衣少女。
流氓色眯眯地将手伸向一个红衣少女,猥笑道:“小女娃,过来耍啊?”
少女没有反抗,只是有些奇怪地看着流氓顺着她的脸蛋摸到肩膀:“‘耍’是什么?”
模糊已久的记忆忽然蜂拥而至,润玉眼皮一跳,觉得她有几分眼熟,却不及再多想,这流氓眼见就要摸到少女胸前了。
润玉提着菜几步走上前去,沉声道:“大庭广众之下非礼女子,不晓得王法是什么吗?”
润玉这一声,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流氓在众目睽睽之下恨恨逃走。
润玉走到少女近前,迟疑道:“你……”
少女看到他,立刻笑容满面:“呀,兄……”
她猛地捂住嘴,大眼睛四处转了转。
润玉心态崩了。
虽然她形貌有些变化,虽然她变换了另一种形态的真身,可润玉却不再是如前世一般失去记忆下凡的。
……这他妈不是旭凤么?
润玉虽然不想看见他,却也不能让这傻鸟儿被凡人流氓欺负了去。早年下凡间那些模糊的记忆蜂拥而至,忽然清晰。他将少女带回家中,呆坐良久,叹了口气,故作不识:“姑娘是何方人士?芳龄几许?可有高堂在室?为何一个人在此?”
少女好像一只扑棱着翅膀的公鸡,在屋里到处乱撞乱看,对一切都充满好奇,闻言答道:“我叫阿凰。”
前生润玉下凡时并没有天界的记忆,自然也没能想到那是个凤凰的“凰”字,只是笑道:“令尊令堂莫非不是中原人,竟给女子取土犬一样的名字?”
阿凰道:“什么是土犬?”
润玉在凡间是读书人,自以为学识渊博,得了机会便卖弄自己平日读的那些破书,又道:“我观你言语独异,又不晓男女之防,对本地风土人情也多有不解,不像是中原人士,难道你是凉虢那几个氏族的女子?”
西域凉虢地处偏僻,风土人情在中原人眼中看来也颇为怪异。他们无论男女皆衣着艳丽,将女子当作男子教养,不看在深闺之中,却要在女子成年之前将其逐出族中外放历练。
凤凰那里知道什么凉虢热虢,见润玉已经替自己找好了开脱的理由,忙连连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