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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奁琳琅 第49(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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踱上廊庑,背着手打算去入内省,才走了几步路,那个常替他传口信的小黄门芒儿迎上来叉手行礼,“弥令,外头有消息。”

弥光脚下顿了顿,“哪里的消息?”

芒儿道:“仪王府的。”

弥光莫名看了他一眼,“仪王府?什么消息?”

芒儿道:“今日入内省采买宣纸布匹,是曹高班领着人出去的。先前小人与他闲聊,他随口说起在外听见的传闻,据说易家小娘子在家大吵大闹,要与仪王殿下退亲,怕是不日就要入禁中求见圣人了。”

弥光吃了一惊,“易家小娘子要退亲?为什么?”

芒儿摇了摇头,“曹高班没能打听出来,但依小人之见,这件事怕是不简单。就在昨日,易小娘子陪着仪王殿下一道进宫,小人查问了一遍,有人看见易小娘子带着五公主身边的陶内人,在入内省附近徘徊过。”

这番话惊出了弥光一身冷汗,“她在入内省附近徘徊……她想干什么?”

芒儿向上觑了觑,“弥令,易小娘子为什么会与仪王殿下定亲,弥令还记得吗?再者仪王殿下又为什么想迎娶易小娘子……殿下的心思,弥令应当知道啊。”

怎么能不知道,这两个人本就是各怀鬼胎,一个想借陕州军做靠山,一个想要他的人头。

关于易明妆要报仇这件事,仪王曾经据实与他说起过,当时他心里就直犯嘀咕,说不担心是假的,再好的同盟,怕也敌不过枕头风。他惴惴不安,与仪王商讨,也得了仪王肯定的答复——一个小丫头,将来除掉便除掉了。

他相信仪王有这样的魄力,但那是在易明妆没有利用价值之后,而不是现在。

现在大局还未定,李宣凛又掌管着控鹤司,正是能给仪王最大助益的时候,若是这个当口易明妆闹起来,哪头轻哪头重,似乎是不用考虑了。如果易明妆逼仪王做选择,那么仪王会选李宣凛还是自己,结果不言而喻。

真是晦气,偏偏现在出了乱子!他想了想,拧眉吩咐芒儿:“你去仪王府一趟,看看仪王殿下……”可说了半截的话又收住声,忽然意识到这件事要是真的,追问仪王也是白搭,难道仪王会承认,自己为了留住易明妆,打算向他举起屠刀吗?

他泄了气,捶着廊上柱子重又思忖,眼下还是先确定易明妆究竟有没有察觉内情吧!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只进了三回宫而已,哪里来的本事横行禁廷。

“你去,”他转头吩咐芒儿,“把那个陶内人给我传来,我有话要问她。”

芒儿道是,掖着两手朝后苑跑去。

站在廊庑上看,外面的春光晒得人睁不开眼,他心里却结起了寒冰。他与仪王之间脆弱的关系,一向是靠利益来平衡,自己要钱要权,要为侄子谋求前程,若不是能在官家面前说上几句话,仪王怕是早就不耐烦他了。

若是哪天支使人往他杯中滴上两滴鹤顶红,那怎么办?难道官家会为他伸冤,向自己的儿子索命吗?

心里焦躁不已,搓着手来回踱步,终于见芒儿领着一个宫人从门上进来,也等不及那宫人向他纳福了,急切道:“我问你,你可曾陪着易小娘子来过入内省?可曾在哪儿见过我与仪王?”

陶内人有些慌,但心里早就有了准备,便稳住心神呵了呵腰道:“回禀弥令,昨日我们五公主筹办鹤生日,请易小娘子入禁中赴宴,中途易小娘子发现把带给殿下的糖落在车上了,就让我陪着一块儿去宫门上取。我们是从西边花园过来的……”说着回身指了指来路,“行至庆寿门上时候,正遇见仪王殿下与弥令从明华门上出来,易小娘子就站住脚,退到门后去了。”

弥光心头大跳,“那你们听见我说了什么?”

陶内人道:“也没什么,就是弥令答应给仪王殿下说情,还和官家提起仪王殿下小时候的趣事,说官家已经缓和了态度,不生仪王殿下的气了。”

弥光暗呼一声糟糕,其实与皇子间这样的应酬,任宫中谁听了都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妥,人情往来嘛,答应说情是人之常情。但这话到了易明妆耳朵里就不一样了,难怪她回去要和仪王吵闹。

他定了定神又问:“易小娘子后来说什么了?”

陶内人道:“没说什么呀,不过感慨了一句,弥令真是好人,这样帮衬仪王殿下。”

弥光愈发臊眉耷眼了,头上的幞头热得戴不住,一把扯了下来。

陶内人见他这模样,忙低下了头。昨日她和曹高班说起易小娘子的吩咐,曹高班当时就愣住了,自己也是到这时候,才知道她和弥光之间的恩怨。

杀父之仇,非同小可,原本是不该闯进这滩浑水里来的,但他们之间的事既然被易小娘子知道了,且又给了郑重的许诺,不过传两句话,咬咬牙做了便做了。再说弥光对待手下人确实不慈悲,曹高班几次要升高品,都被弥光中途截胡,塞进了自己的心腹,曹高班虽然面上对他宾服,但私底下十分恨他。退一步,若是出卖易小娘子取悦弥光呢……到时候了不得做上高品,爬得再高还是内侍,私情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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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谈不上长远之计了。

这厢弥光失魂落魄摆了摆手,定眼看陶内人退下,半晌对芒儿道:“我为仪王,也算鞠躬尽瘁,他总不至于不念旧情,为一个小丫头和我反目吧。”

芒儿打起了眉眼官司,“仪王可以不看重易小娘子,但不能不看重庆国公。况且上回高安郡王那件案子办砸了,仪王就对弥令诸多怨言,若不是弥令让他秉公办事,照着他自己的手段,或者能另辟蹊径打压高安郡王也不一定。”

弥光觉得很冤枉,“我那是害他吗?我那是为着他好啊!”

可是说来说去,自己也明白,仪王未必不因这件事猜忌自己。现在加上易明妆的逼迫,他为了表决心,十有八九会把他推出去祭旗。

芒儿忧心忡忡向上望着,“弥令,接下来怎么办呢?”

弥光那张脸像冻住了一般,隔上好久方抽搐了下嘴角,“怎么办?蝼蚁尚且懂得自救,何况你我。”

不光彩的同谋,彼此间没有信任可言,有的只是不断暗中揣测。

当初自己与仪王交好,是因仪王答应日后抬举弥家,自己不济,却图子孙后代重新扬眉吐气,弥家将来能成为上京的望族。现在看来,仪王上位的机会很渺茫了,与其同他继续纠缠,不如趁早脱身,另起炉灶。

思及此,吐了口浊气,“芒儿,给我弄支银针来。往后的饭食,先替我试过了毒再送上来,我可不想死得不明不白。”

芒儿正想应是,一个小黄门上前通传,说官家醒了,正找弥令呢。

弥光不敢耽搁,匆匆赶回阁内,进门见官家正要起身,忙上前搀扶。

官家自言自语:“睡得久了,身上寒浸浸的……”

然而外面艳阳高照,过不了多久就要入夏了,弥光知道,官家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册立太子的事,也迫在眉睫了。

宫人送参汤上来,他小心翼翼呈敬到官家面前,趁机道:“官家要保重龙体,有官家在,社稷才能安定,宵小之辈才不敢轻举妄动。”

他话里有话,官家听出来了,瞥了他一眼道:“外头又有什么传闻了?”

弥光支吾了片刻,方为难地说:“臣本不想多嘴的,但今日听说有人对官家诸多埋怨,甚至口出恶言……臣也有些替官家不平,后悔多番在官家面前替他遮掩,闹得自己为虎作伥一般。”

官家立时就明白了,“仪王?”

“嗳……”弥光垂着眼皮,很快地眨动了几下眼睛,“臣也没想到,他是这样薄情寡恩的人。因着早前先皇后对臣不错,臣总想报先皇后恩情,因此处处维护仪王殿下,其实官家也看出来了。他有些小差错,臣料官家也不与他计较,可他现在竟因高安郡王一事怨怪诅咒官家,臣是不能忍的。官家可曾想过,他能冤屈郡王,未必不会构陷大皇子。大皇子中庸,为人又耿直,到如今还圈禁在麦仓呢,官家难道不心疼吗?何不趁着这次机会,将此案发还重审,命御史台会同三衙彻查,要是果真有冤情,官家现在为大皇子翻案,还来得及。”

官家调转视线看了他良久,慢慢地,唇角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你说得很在理,既然如此,就好生严办吧。”

说罢转过身,碾碎指尖的鱼食,向缸中一抛,锦鲤浮头,一口就吞吃了一大片。

接下来几日, 明妆要打听朝中的动向,奈何身边并没有能够准确告知消息的亲友。正想着要不要上袁宅去一趟,门上婆子进来回禀,说汤小娘子来了。

她忙站起身相迎, 芝圆还像以前一样提着裙子快步跑进来, 商妈妈见了她也很高兴,对传话的婆子道:“如今不该叫汤小娘子了, 汤娘子已经出了阁, 论理应当称呼汤大娘子才对。”

芝圆摆了下手, “叫什么汤大娘子, 别把我叫老了。”一面亲热地携了明妆道,“我近来在家闲得慌,大前天上禁中探望贵妃,听说你也进宫了,本想去找你, 打发宫人去问, 说你已经出去了, 可惜没碰上。”

明妆笑道:“五公主给她的鹤设寿宴, 请我去吃席来着。正好那日仪王殿下也要入禁中,就一起去了。”

芝圆提起仪王, 显然有点尴尬,嗫嚅着:“那件事……没想到会变成这样。我也一直蒙在鼓里, 后来听四哥回来说了, 才知道里头有那些纠葛。其实当日我就想来找你的, 可惜我不好意思, 总觉得很对不起你。你看男人之间勾心斗角, 倒弄得咱们两个骑虎难下, 我早说了,嫁了人再不能像以前一样,我心里真是难过得很。”

她是爽朗的性子,伤心了,情绪就做在脸上。明妆要安慰她,搂了搂她道:“不管他们怎么样,咱们永远是最好的朋友,就算嫁了人也不改初心,何况我还没嫁呢。”

这么一说,芝圆立刻觉得有道理,“婚期定在七月初八,里头还有两个多月,咱们不着急。”说着龇牙笑了笑,“我觉得自己心眼挺坏的,不希望你嫁给二哥,你看他如今境况,说句实在话,很不乐观。你听我说,虽然个个皇子都有当太子的雄心,但他不一样,他是嫡出的皇子,若当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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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太子,他自己心里都过不去。万一失利,说不定日日借酒浇愁,到时候变成一个酒鬼,对你不好,打骂你怎么办?”

她扮出凶神恶煞的模样,朝着明妆一顿张牙舞爪,想让她知难而退。明妆觉得好笑,其实她不来恫吓,自己也已经有了退意,七月初八大婚,大抵是不能成了。

可是现在还不能说,她还得继续静候消息,她要看一看弥光会有什么行动,若是直接找仪王质问,那么自己便也可以打开天窗说亮话了。但照常理来说,弥光不会那么蠢,自己挑破了,无疑是将脖子送到铡刀下。所以他宁愿做些小动作,也绝不会正面和仪王起冲突,只要仪王发现了他有二心,那么到时候用不着自己催逼,自会想办法除掉他。

但话总有说破的时候,她也做好了准备,为了给爹爹报仇,别说一场婚姻,就是命,她也愿意豁出去。既然什么都不在乎了,那还有什么好怕的,让他们自相残杀,自己就在这里静待着,了不得仪王来找她算账,她也不怕。

压下芝圆的手,她笑着说:“现在五月还未到呢,我不会给他机会打骂我的。”

到底好姐妹,芝圆频频点头,“那最好,你再好好斟酌斟酌,与其嫁他,不如重新寻个好郎子,这上京王公遍地,还愁没有好人家?”说着又调转了话风,把从高安郡王那里探听来的消息告诉了她,“大哥那桩案子,发回三衙重审了,你知道么?”

明妆迟疑了下,“宫人坠楼那桩案子?”

芝圆说可不,“那时候是二哥主审的,你想想,官家此举是什么用意?明晃晃打二哥的脸呢!”

明妆闻言,心里雀跃起来,“怎么忽然重审了?可是有谁在官家面前说了什么?”

芝圆耸耸肩,“谁知道呢,反正官家本身也想替大哥翻案。唉,我上月和四哥一块儿去麦仓看望了大哥一家,真是看出了我两眼泪花。大哥整日坐在院子里发呆,大嫂身上一样首饰都没有,眼巴巴看着他,生怕他想不开,做傻事……你说原本那样显赫的门庭,忽然冷落至此,人生真是大起大落,不可捉摸。”

明妆也叹惋,“世人都恨自己没有投身在李家,可谁又知道李家的子孙不好当。”

心里却在琢磨,官家忽然打算推翻仪王经手的案子,这就表明弥光在里头起了大作用。仪王这下该慌了,慌起来了,才能两败俱伤。

一切都在往她设想的方向发展,她长出一口气,等着坐山观虎斗,转而又和芝圆提起五公主,笑着问:“你可曾结交过满愿?真是单纯可爱得很呐!”

芝圆自小是养在宫里的,五公主比她小不了几岁,彼此自然有交集。不过芝圆不怎么喜欢她,也和她玩不到一处去,撑着脸颊道:“我们在一起念过书,我是看着她长大的。可惜她出身虽高,脑子却不大好,八岁还不会写自己的名字,直学士一说她,她就嚎啕大哭,闹得大家连课都上不成。”

明妆道:“她的兴致不在读书上,也不必强求她。”

芝圆哈哈一笑,“我的兴致也不在读书上,要是有个像你这样开明的老师,小时候也不用受那些苦了。”言罢顿了顿,眼里暧昧丛生,“近来可私下见过你的李判哥哥?上回听说他拒了县主家的亲事,看这架势,是不打算在上京娶亲了。”

明妆这阵子忙着自己那点事,已经好几日不曾见到他了,不知怎么,提起他,陡生了许多生疏感。

芝圆见她走神,盯着她看了好半天,嗳了声道:“和我说着话,想的却是自己的心事,小娘子不怎么把我放在眼里啊。”

明妆失笑,“我哪里没把你放在眼里,我是想着该让人准备什么好吃的来招待你。”

芝圆说不必了,“我这两日胃口不好,老是泛酸水,还是少吃些东西吧。”

明妆一听,顿时直起了身子,“泛酸水?我们香药铺子隔壁就是熟药局,上回听坐堂的大夫说,泛酸水不是吃坏了肠胃,就是怀了身孕。芝圆,你别不是怀上了吧!”

“你还懂这个?”芝圆手忙脚乱来捂她的嘴,“不能声张。”

明妆挣扎道:“为什么,这可是好事。和干娘说一声,她要做外祖母了,我呢,就要做干娘了!”越说越高兴,盘算起来,“孩子的彩衣我来准备,还有小儿戏耍,我能供到他六岁,要什么有什么。”

芝圆却苦了脸,压声道:“不是说这个。我和四哥成亲才一个多月,这时候怀上孩子,那不是穿帮了吗,所以我连身边的嬷嬷都不曾说。”

这明妆就不明白了,“成亲了有孩子不是应当的吗,穿什么帮?”

芝圆面红耳赤,凑在她耳边说:“大婚起码满两个月,诊出怀上孩子还说得过去,我和四哥大婚之前……没能止乎礼,要是果真怀上,那可要被全上京耻笑死了。”

明妆目瞪口呆,“你们的胆子好大!”

“情到浓时嘛,”芝圆讪讪道,“有什么办法。当时想着反正要成亲了,试试也没什么,四哥说了,出了事他负责。”

成亲就算负责吗?可惜孩子不能放到他肚子里,丢脸的还是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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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家。

“不行,我要找他算账去!”芝圆拍案而起,“害我还得忍上好几日,才敢看大夫。”

明妆慌忙追出去,“你怎么像炮仗一样,倒是先看准了再找他算账啊……”结果芝圆潇洒地一挥袖子,快步往月洞门上去了。

真是来去一阵风,明妆垂手站在廊上叹息,像芝圆这样快意的人生,其实很让人羡慕,这才是上京贵女应有的样子。

这里正感慨,午盏从院门上进来,手里捧着两只檀香木的盒子,到了明妆跟前敬了敬,“小娘子,今夏的头一批绢扇出来了,小厮刚送进来的,请小娘子过目。”

揭开盖子取出来细看,满上京就数中瓦子钱家的扇子做得最好,异色影花扇还有梅竹扇面儿,是每年不过时的样式。明妆很满意,重又把扇子装回去,让烹霜把准备好的藏香取出来,自己进去换了身衣裳,命小厮套车,准备上沁园去一趟。

商妈妈看看天色,日头挂在西边的天幕上,再过一会儿太阳就要落山了,这个时候恐怕多有不便,遂道:“还是先打发人过沁园问一声吧,若是姚娘子在,你再过去不迟。”

明妆却没想那么多,“要是不在,把东西放下,让府里人转交就是了。”临要出门又叮嘱了一声,“晚间不要准备我的暮食了,我去潘楼看看,今年的荔枝酥山开售没有。”

商妈妈一听她又要吃凉的,犯了大忌讳,“天还没热起来呢,别吃坏了肚子……”

可她哪里肯听,笑闹着,和午盏跑出去了。

马车从打瓦尼寺的墙外经过,这个时候正是傍晚前的松散时光,坐在车里能听见墙内的嬉笑声。

寺里的尼姑,很多都是年轻的孩子,也有她们消遣的方式,忽然闹哄哄一阵叫好,墙头上露出了半个光脑袋,一瞬不见了。再等一等,这次秋千荡得更高,连眉眼都看见了。不想外面正巧有人经过,没戴帽子的小尼姑一声尖叫,明妆会心笑了笑,放下了窗上帘子——

尼姑与女冠不一样,女冠留着头发,尼姑须得剃光。姑娘大多爱漂亮,这样光着脑袋让人看见,想来十分羞惭和不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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