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脸上看不出一丝话语里的玩笑。
如冰雪雕成的一尊神仙塑像,半垂着眼睛,冷冷地俯瞰着世人。
自从他看见了自己袖子里的白玉,他似乎就很少笑了。
是了,大权在握的元应时,应当是恣意无常的。
她还指着他活着,有什么资格指责他?
是她忘形逾矩了。
韶声默默地缩回马车的角落。
回到澄阳后,齐朔似乎很忙,将韶声交给等候多时的紫瑛与观云,便离开了。
直到他与韶声成亲前一日,都没有再现身。
元将军在澄阳成婚,仪式极为盛大。
接亲的队伍一直排到了澄阳城外十余里。
城中各处都挂着红绸,烟花与火炮齐响。
看热闹的百姓站在主街两旁,挤挤挨挨。有精明的商家抓住机会,甚至还向外售卖视野更好的观礼位。
他们不仅要观摩这场声势浩大的婚礼,还要一睹元将军天人般的风采——毕竟,元将军的美貌,在北地算得上与他的名头相齐。
所有人都翘首以盼,等着元应时大将军,身着大红的婚服,迎着新娘子,骑在高头大马上,气派地入城。
韶声坐在柳园里,早早扮上了新嫁娘的装扮。只待吉时一道,便上轿出嫁。
无论柳家对她有什么看法,对于这场婚礼,却也是极为重视的。
整个园子里张灯结彩,上上下下都为二小姐的出嫁而忙碌。
按礼,女儿出嫁前,母亲是要在房中陪着的,只是柳大夫人如今不在,柳二夫人自知家中与韶声的龃龉,也贴心地只露了一面,免得韶声不自在。
为韶声开脸上妆的喜娘,是城中有名的老练熟手。
而她身上穿着的嫁衣,头上蒙着的盖头,都以暗纹的织锦为底,用金线绣满了百鸟的纹样,仿佛金色的鸟群穿行在流光变幻的灿灿云霞之中。
也不知是否齐朔特意安排,嫁衣做得很合身,将她平日里掩在宽松衣袍里的身段,全部掐了出来。正如同他当年在小院之中,为韶声装扮的一样。
连见过韶声身子的观云也忍不住惊叹:“我原还叹息,小姐的上身不是时下流行的美人的瘦削,穿起衣服来,总没那般利落。现在一看,竟然全是胸脯的缘故。若是小姐每套衣裳都能这样合身就好了。而且小姐皮肤白,这火红的嫁衣显得小姐更白了,真好看。将军真会选。”
她对着韶声素来随便,有什么便说什么。连从元宝那里打听来的小道消息,说嫁衣是元将军亲自选的,都一不留神秃噜了出来。
一旁的紫瑛暗地里戳她的腰,低声提醒:“嘘,小声点。我们小姐最不喜欢人说她胸脯,说穿衣裳不好看,而且跟别人不一样,被发现了会遭笑话。每有人说到此处,她心里都要难过的。之前小姐穿的衣裳小了,绷住胸脯,我们大夫人见着,也会斥她,让她换上别的衣裳。”
如今紫瑛与观云已经亲密地打成了一片。紫瑛是柳大夫人专为韶声养的大丫鬟,处事圆滑,善于张罗;而观云活泼天真,开朗机智,二人一拍即合。
韶声却没心思理会她们的小动作。
确切地说,她没心思理会这婚礼之中的一切。
她心里毫无本该有的期待。
去年齐朔离开澄阳的那天夜里,他突然告诉韶声,说要和她成亲。
从那时起,她便觉得恍惚,甚至是不可思议。
直到出嫁当日,吉时快到了,她都没有任何真实感,好像一切都在做梦。
在这之间,有关筹备成亲的各项事宜,她甚至会有意识地回避,也可能是下意识地逃避。
她不知道齐朔为何要同自己成亲。她明明是在他手底下讨生活的。
齐朔最初跟她提过几句,说是为了柳家,所以利用她,利用与她的婚礼。
但在她看来,柳家是沽名钓誉之徒,齐朔也不需要柳家的助力。
韶声想不明白齐朔的筹划。
她却不能同旧时一般,把他当作自己养的男宠,直接问他。
就算在旧时,她问了,齐朔虽然会答,但嘴里说出来的,也不一定是实话。
反正她是庸人,他骗了她,她也觉察不出来。
因此,韶声觉得自己的这场婚礼,实在是不太踏实。
故而心不在焉。
就算是穿着喜服,让她接下来当众,而非只在齐朔面前,露出与别的姑娘不太一样的胸脯和腰肢,她也浑然不觉。
更谈不上害怕。
不过,韶声的担心并非毫无道理。
——它应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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