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做什么都对,做什么都游刃有余吗?
那就让所有人都来笑话他!他难道敢把街上人都杀光?
至于她自己?
她怕什么?她早就不怕了。
韶声用袖子抹了一把眼泪。再不抹,就要流进嘴里了!
而一直静立着的齐朔终于动了。
他将知省交给身后的随从,猛然上前几步,抓住韶声的手腕,一把将她死死按在怀中。
“柳……韶声!”低沉的声音在韶声耳边响起。
有着咬牙切齿的意味,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抓着她的手想要收紧,又怕收得太紧,控制不好力气,却使自己的手背上冒出了交错的青筋。
韶声当然不可能遂他的愿。
她立刻就挣扎起来。
伸手去齐朔攥着她腕子的手指,一时掰不开,便使出了另外的招数,扯着嗓子大喊:“救命啊!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了!还有没有王法了!”
齐朔抬手就捂住了她的嘴。
“唔唔!”韶声的声音突然被闷住,人挣扎地更厉害了,甚至踢打了起来。
齐朔力气大,任凭韶声踢打,仍然不为所动。
他不顾周遭看热闹的人,将人半挟半抱上了门口的一辆马车。
马车已经等候许久。
上了马车,齐朔松了对韶声的桎梏。
马车就是最普通的马车,车厢狭小,处在这片逼仄的方寸之间,韶声与齐朔挨得极近。
于众人之中时她不觉得,此时才真正感受到畏惧。
她本以为自己并不怕他,也不怕死。
常人见天子,尚且畏见天颜。
更何况她这有罪之人?
还敢大言不惭地跟他叫嚷王法?分明他就是王法。
“知省呢?”韶声将自己缩进角落,小声问,尽量使自己的声音不抖。
“他叫知省?”齐朔并不理她,却反问道。
“扑通”一声,韶声曲身跪在齐朔身前:“他真是你的孩子。求你放过他。”
车里铺了软垫,跪下时并不如想象中的疼。
听不到齐朔的回答,韶声又将额头重重磕下:“罪妇形容粗鄙,自知冒犯天颜。可稚子无辜,求陛下开恩。”
在她的额头将要落地时,一只手托住了她。
齐朔抬起韶声的脸,用手指轻轻揩去她眼下的泪痕。
而韶声仍在哀哀求饶:“知省当真是你的孩子……四邻皆可为证。我,我未曾许诺他人……”
说时,她又想到,禄城这里的邻居,只能帮自己解释在禄城的经历,并不足以打消齐朔的疑惑。
心中不禁悲凉更甚:“罪妇自知己言无信,且此间种种罪愆,皆由之于我。而陛下乃圣君明主,不会无辜迁怒。万望陛下网开一面,留知省一条活路……”
“唔唔!”
韶声话还未说完,却有柔软的东西封住了她的口。
——是齐朔的嘴唇。
他先是重重地碾过,甚至用上了牙齿撕咬,却突然又变得小心轻柔。
从韶声的嘴唇,吻到了她的脸颊,吻去了她面上残留的泪痕。
他将她紧紧禁锢在马车的角落,低声说:“真真从来都相信小姐。知省的名字取得很好……多谢小姐。会有人领他回家的。今日是小姐在槐花巷的家,之后便是我们的家。”
声音有些沙哑,韶声仰头望去,还能望见他眼角的薄红。
“真真不会再让小姐吃苦了。”他又说。
齐朔也哭了吗?他竟也会流泪?
家,什么家?
韶声一时怔然。
齐朔仿佛清楚韶声所想,很快调整好了表情,笑着看她:“真真一片痴心向着小姐,才不是小姐这样的负心人,将我一弃便是七年。小姐弃我七年,我便做了七年的鳏夫。”
“多年前我送给小姐的那套衣服,还留着,只是送给小姐的。”
“小姐永远是我的妻子。”
竟将他最郑重的承诺,藏在了这番矫揉造作,故作姿态的调笑之中。
——他要韶声做他的皇后。
“小姐还在害怕吗?那我说得再清楚一些——朕即立柳韶声为后。”齐朔抱着韶声的手臂收紧了些,“真真把小姐讨厌的人都杀光了。方必行、何泽生,哦,还有你最讨厌的柳家人,除了你兄长,他们全死了。再也没有人会碍小姐的眼了。”
可你还杀了更多人。
何泽生,柳韶言,他们也不一定就该死。
韶声一想到这些,便觉得浑身发冷,颤抖的身子不禁蜷得更紧。
“或者小姐嫌我杀孽过重?真真的命是小姐救的,小姐尽可以拿回去。”齐朔亲吻着韶声的头顶,“但真真从不后悔。只有该死的人全死了,才能有如今景况。”
韶声终于忍不住要辩,抖着嘴唇说:“难道不是?平丰年间,禄城死的都不是人?”
齐朔:“真真问小姐,小姐当过监粮官,见过衣着褴褛的佃农,小姐当时,难道不是对支使他们之人气愤至极?如今难道不气愤了吗?”
韶声不假思索:“当然不是!”
齐朔:“我看小姐已经不气了。如今他们是弱者,小姐便同情他们。小姐你自己说过,方必行这种文士,吃喝受人供养,又不许供养者过得好,难道不该杀?杀不干净,难道让剩下人写文章来骂我?”
在这个问题上,他一步不退。
“我知道小姐同情弱小。小姐也知道,真真最会在小姐面前扮弱小。”
“可真真不愿扮。”
“小姐想听什么,真真从来都说实话。”
齐朔执起韶声的手,放在心口。
“真真就是想让小姐知道,我在想什么,我到底是什么人。”
“小姐害怕也不要紧。因为小姐没得选。”
“小姐生来就要做我的妻子。”
“我的皇后。”
韶声又愣住了。
手掌下的心脏强有力地跳动着,她的指尖如同火烧。
试着抽出手,但抽不出来。
她似乎是被齐朔吓着了:“我……你当真……”
“君无戏言。”
“那好吧。”韶声自暴自弃地转过头。
她突然不怕了。
齐朔定定地看着她,将脸颊贴在她的颈窝里。
有湿湿的东西,顺着韶声脖颈流进了她的鬓发之中,沾湿了她的衣领。
伸手摸过去,无色无味。
如果能尝一尝,应当是咸的。
此刻韶声脑中无比清明,她知道,自己其实就是喜欢齐朔。
从少女时就喜欢。
或许见他第一眼,就喜欢。
韶声知道,她怕的,她问的,都是白问。
无论齐朔所为是否正确,至少事成了。如今已是平丰七年,他还不够为政有方吗?
只是她不想承认。
她挑刺,是在逃避,还是在恐慌?她当真害怕他吗?
未必。
或许是恐惧自己离他越来越远,远到配不上了。
索性先自欺欺人地绝了一切妄念,聊以慰藉。
但在此时,此刻,此地,她又想试试了。
未必就配不上呢?
她愿意和他走的。
无论怎样,她都愿意的。
无论是目中无人的齐朔,还是矫揉造作的真真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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