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开始时,韶声没见过,心里放不下,便独自溜去县衙看过一眼。却因没和元宝同行,负责收粮的人不认识她,反遭一通斥责。
“大姐,你要没事,便不要在路中间挡着,后面都是等着交粮的人!交完了,都还要赶路回去!”最先开口抱怨的人,是排队等交粮的担夫。
韶声被他的大嗓门吓了一跳,下意识回头看。
不回头还不要紧,一回头,其余人也连声附和:“就是,就是!”
队里有甲长怕闹起来,连忙和稀泥:“这位夫人,是我们先来的。凡事要讲个先来后到,你若真有什么急事,可自去找县衙里的其他老爷。”
计粮的小吏听见旁边的热闹,也从文牍之中抬起头来。
眯起眼睛细听半刻,他也放下手中笔,起身加入。
不同于甲长的客气,他完完全全是站在担夫这方的。
冲着韶声,劈头盖脸地,就是一顿威胁带恐吓:“闹什么闹!没看到现在还忙着!不想活了吗?再不走,我就叫人来把你拖走!”
“这些都是为南征大军筹备的粮!若误了时机,你担待得起吗?!连金将军都担待不起!”队里的百姓,见官老爷向着他们说话,气焰更甚,帮腔道。
按着韶声的性子,她是定要发火的。
即便因为对方人多势众,她孤身一人,胆怯不敢发作,心里也会大骂三百回。
放什么狗屁!我就站近了一点,碍着你们这些蠢货什么事了?自己眼瞎看不清交粮的地方,怪到我头上?我是戳瞎了你的眼睛,还是打断了你的腿?
还有那个计粮的人,好大的官威!简直狗仗人势!
气死人了!
然而此刻,她竟反常地十分平静。
心中生不出任何火气。
甚至还有些自得。
我可真了不得。她想。
定下每日征粮的定额,按日期一处一处,规规矩矩地由甲长带人送来,这法子真管用。
送粮的人负责,计粮的人也负责,各司其职,使粮草收得又快又好。
她第一次做这种事,就做得这么好,太厉害了!可没辜负吴将军的厚望!
怀着这份隐秘的自得,韶声规规矩矩地向着吓唬她的小吏道歉:“抱歉,抱歉。这就走,这就走。”
语气不仅真心实意,平和静雅,连快活的音调都有些藏不住了。
这使小吏又抬起头,深深看了她一眼:这人什么毛病,找骂吗?被骂了还高兴?
“走吧走吧。”他挥手示意自己不追究,让她走远些。
韶声乖乖地站远了。
恰在此时,队伍尾端押粮的一名中年男子,与身边人耳语几句。身边人得令,解下腰间别着的鞭子,高高举起,毫无预兆地,抽在前面人的背上。
“唰——”鞭子发出尖利的响声,轻易地割破了本就破烂的衣衫,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
那人被抽得跪了下来。
持鞭之人这才收了鞭子,用脚尖踢了踢跪在地下的人,示意他赶紧起来,去牛车里装一口袋精粮出来。
地下的人连滚带爬,忙不迭地照做。
持鞭之人将这袋粮食递给中年男子,那男子接过,便小跑着向韶声走来。
“这位夫人,实在对不住,我们一路从方家庄赶来,路途疲惫,难免有人火气大些,给你添麻烦了。这是一些小小的赔礼,不成敬意,请夫人看在我的薄面上,多多包涵。”
他说话文雅,与之前埋怨韶声的人全然不同。
衣着打扮,也与旁人不同。
自从进了平江府地界,韶声便发现,百姓的衣裳相较北地而言,少了些讲究。
越往临昌,差别越明显。
尤其今日,在县衙门前所见运粮之人,打扮都颇为潦草,多穿着打满补丁的旧衣。
虽然春日和暖,也显得太过单薄了些。
偶有几位衣着整齐洁净的人,都是领队的甲长保长。
而这位主动与韶声搭话之人,却与旁人皆不同。
靛蓝色簇新的夹棉袍子,裹在圆胖敦实的身子上,脖颈边上露出一点雪白的领子。往上是宽厚的下巴,和圆盘一般的笑脸。
穿得轻便又暖和,一看便知生活优渥。
“方家庄?”韶声并不急着接下他递来的东西。
那人点头哈腰:“是、是。就是那位有名的大儒,方必行方老的旁支族人。这几日都轮到我们来送粮。”
态度虽然依旧客气,但话中却搬出方必行的名号来威胁人。大有韶声不接他的赔礼,他就不善罢甘休之意。
韶声这才接了他的口袋:“哦哦,好。”
其实她心里还在沾沾自喜。怎么夸自己都夸不够。
问方家庄,只是随口一说。
根本没将那人似有若无的威胁听进心里。
毕竟,还白得一口袋粮食呢!
她又想到,临昌之事,能走得这么顺,除了这条计策,还有另一条。
——她打通了平江府各个馆驿之间的关节。
于临昌,调集从江州至临昌的所有驿站人马,命他们每日申时出发,马不停蹄地赶往供粮的所有村寨,通报缴粮的时间。
于其余各县,以统一账册,互通粮信。
如此,每日出出进进的数目,她可尽掌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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