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安宁瞳孔有些失焦。
她被他抱着,明显能感觉到环住她腰间的力量正在一点点地松懈,他的脸色也开始一阵阵发白。
她想去查看伤口,却被他一把按住了手,摇头:“别去摸,伤口有毒。”
他练武多年,一眼能看出那两个死士般的拦路虎不过只有三脚猫功夫,他可以轻而易举地躲闪。只是她不懂这些,又关心则乱地怕他受伤,才正中了对方的圈套——他与魏延交手多年,最后出手的那人手里的剑他也认识,那是这些年他们行刺朝廷高官时用的毒剑,用罢张扬地扔在现场,丝毫不遮掩他们的存在。
那一剑原本伤不到他,但却是魏延明晃晃地逼他做抉择:是让佳人再度蒙难,还是他替她受下?
被捏住了软肋呢,但他并不打算欺骗自己——在那一瞬他想的是,若是要看她倒在血泊里而他无能为力,心痛如绞,倒不如让身体来遭受这份苦难。
人活一场,不过从心而行最自在罢了。
晏安宁睁大了眼睛。
有毒?
关键的不是这个,而是他明知那剑上有毒,却还要救她!
她原以为她够愚蠢了,低估他的实力反倒将二人陷入更大的危机,可他怎么还能比她更蠢?这世上除了爱子如命的母亲,哪有人会为了旁人牺牲自己的性命的?
她愤怒,但更多的是难言的恐惧,张嘴几次都没能问出声。
是什么毒呢,是方才那种只有魏延手里有解药的毒吗?可眼下,他们哪里还有筹码去同他做交易呢?
她的心头骤然升起了对魏延无比的仇恨,恨他如后宅妇人般只知道阴谋诡计,不敢堂堂正正地同他较量一场,又恼恨自己方才没有一击杀了他,引来后患无穷。
顾文堂想抬手摸摸她的脸,想说不碍事,可别掉金豆子,但毒发的速度比他想象得要更快,一时之间竟然发不出声音了。
眼睛通红的姑娘却没有哭,她茫然地看着似乎渐渐又将他们围拢起来的黑衣人,无声而小心地抱住了他的腰,轻声道:“三叔,若一会儿还有人不长眼的要伤你,我会挡在你身前的。”
顾文堂神情微顿。
傻丫头,我救下你,可不是要你一命换一命地来报答我的。
原本开始模糊的意识在柔柔软软的一番话的刺激下,忽地变得无比清明。
他永远不会,让他想捧在手心的姑娘替他受任何的伤害。
……
顾文堂倒下后阵营变得有些群龙无首,很快冷静下来的任匡似乎也不足以安抚相府诸多护卫的情绪。眼看形势一片大好,那头的慧恩却陷入了沉默,头一次在魏延的发号施令下没有冲锋在前,身先士卒。
他看着被女子偷袭了一记却仍旧身姿挺拔如松的俊秀而立男子,心里想:主子宽厚如现世活佛,即便为人所污蔑陷害,见他踯躅不前,大抵心里也不会怪罪,只是会拍拍他的肩膀,感慨他命运多舛,百般不易吧。
面前人的相貌似乎同多年前的那个夜晚几乎没有什么差别,依旧是一眼看过去就令人信服,信他心无城府一意为世间人谋福祉。
他不禁为自己怀疑的念头感到羞愧。
这种时候,他该跪伏在主子面前诚恳地认错,想来定然会立刻得到宽宥吧?
于是他忍不住上前跨了一步,但出乎意料的是,魏延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退后了半步。
不容错识的是,往日里温和良善的瞳孔里此时全是戒备与轻蔑。
“慧恩,你的事情,等一会儿再谈。”似见到他错愕神情,上位者神色微微和缓一分,是礼贤下士的保护姿态。
慧恩却忽地朗声大笑起来,笑着笑着,眼里就有了泪水。
是保护吗?是在防着他啊。
他跟了魏延多年,一眼就能看得出,此时这副面孔上的神情与他平日里有多么不同。
倘如是被人泼了脏水,又何必这么快地放弃为自己辩白的机会,将他这个隐患收拢在后头?
“顾贼,可恨!”他高喝一声,眼睛里却是仇恨。
慧恩素日里培养的兵士们似乎也收到了感染,高举着刀剑气势汹汹地向前冲锋:是啊,可恨,顾贼居然污蔑主上是灭了智将满门的元凶,简直是荒谬绝伦!可恨的顾贼!
顾贼哪里知道,智将与主上之间的情谊有多么深厚,智将又是多么的聪慧,岂是他三言两语就能挑拨的?
他们势要砍下他的头颅祭旗,以平心中难言愤怒。
然而忽地有人惊愕地出声:“智将,你……”
闻声者不由微微停顿脚步,朝那头望去,一眼之下,便是震惊得无以复加。
只见本来似乎对顾贼恼恨至极想亲手取下他性命的智将,竟在最后关头调转了剑刃的方向,没有横冲直撞地脱离试图拦他的自己人,而是径直刺向了负伤的主上!
但主上并未再度挂彩,锋利的剑刃刺入的,是智将的胸膛。
慧恩立时开始不由自主地往外吐血,一双眼球几乎要脱离眼眶,目眦尽裂地瞪着神色古井无波,见他开始吐血,才有些嫌弃地收回了剑柄上的手的魏延。
他是偷袭,可眼前这人却是早有预料,甚至还朝前冲了两步狠狠地刺入他的心脏。
他从前并不知道,主子杀起人来这么厉害。
在他的印象里,他一向是兵不血刃,肮脏龌蹉的事情,从来都是他们这些忠心的人不用打招呼就替他默默办好的。
慧恩不由在想:十年前他身边并没有如此多的拥簇,那时的他想要制造灭门之祸,是不是也亲自出手杀了不少人?
他的姨娘,是不是也死于他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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