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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理解感情,他才会拥有真正的灵魂。
即使这可能会耗费成百上千年,甚至看不见尽头。
伊格纳斯渐渐懂得主教的苦心。
怀里的三色堇精致如蝴蝶,在风中翩翩起舞。就在一瞬间,他忽然明白了什么是悲伤。
给予他名字、样貌、乃至生命,像他父亲一样的主教早就溘然长逝。
他亲爱的维里,在失去他后,跋涉数百公里,独自一人挺过战火纷飞的十年。
伊格纳斯只剩一把骸骨,无法流泪,也没有心脏。
可他却感觉到撕心裂肺的痛苦。
王都的天气很好,天空湛蓝,棉花般的白云漂浮在空中,耳边回荡着涛涛浪花声。
平民、魔法师、佣兵不论是什么身份的人,都聚集在王都,过着自己的生活。
他的维里,也在这座城市生活。
维里老师,真的要买这么多食物吗?一高一矮两个人从他的身边走过,矮个的男孩抱着一纸袋的面包,不解地问身边的高个男人。
伊格纳斯浑身僵硬,根本不敢有所动作。
他比维里高,即使只剩光秃秃的骸骨,还是高他一些。只要一抬头,就能看见维里的面容。
维里长大了。
长成一位面容英俊的青年,气质温和,黑发绑在脑后,蓝色的眼睛带着笑意。
维里对身边的男孩说:你还在长身体,这些恐怕不够你一晚上吃,我们再去买些烤肉。
对不起,男孩低下头,愧疚地说,我让老师花了好多钱。
伊格纳斯呆呆地立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维里与他擦肩而过。
他能闻见维里怀中食物的味道。
刚出炉的面包蓬松柔软,混杂着培根诱人的香味,光是闻着,就令人胃口大开。
还有维里身上淡淡的花香,那是他很久以前就习惯的香味。
明明维里就在他的眼前,他却不敢接近,害怕自己现在可怖的样貌吓到他。他来到王都,就是想见到维里,之后该怎么办,他却一无所知。他从坟墓中苏醒后,凭着那段回忆,跌跌撞撞地来到王都。
然而回忆里黑发蓝眸的小男孩已经被时光淬炼成温和有礼的青年。
伊格纳斯感到一丝陌生和胆怯。
在他还未想清楚后续行动时,他的身体却已经不受控制地迈开步子,悄无声息地跟在维里的身后,跟着他立刻王都,来到郊外。
仲夏夜的树林中飞舞着萤火虫,光芒点点,维里坐在帐篷外,仰头看着树叶间露出的繁星。
伊格纳斯躲在树上,静静地凝视着他。
他没有呼吸,也没有心跳,自然不会被人发现。维里和那名男孩聊了很多,从平日在学习中的困惑,一直聊到对未来的规划。
原来那个男孩是维里的学生,名字是尼尔。
伊格纳斯默默地想,维里还是这么温柔,在他缺席的这么多年,始终没有变过。
我毕业后,想到处游历,尼尔说,我以前,一直呆在他声音卡了壳,咬到舌头似的,狼狈地继续说,家里,哪里都没见过。
维里说:是吗?很好的打算。
老师你呢?尼尔忽然问。
维里说:我不打算离开王都。或许他一辈子就这样,孤独地在王都终老。
他的声音很轻,虚无缥缈,很快就飘散在风中。
夏夜的虫鸣一声接一声,把他的叹息一起掩盖。
这个世界上没什么他值得牵挂的东西,就连他这条命,都是伊格纳斯救下。为了伊格纳斯救下的这条命,他才忍受着孤独,一直活着。哪怕在战场上身负重伤,也没有倒下。
伊格纳斯,只有他记得伊格纳斯。
维里仰起头,眼中倒影着星河,那些璀璨的星辰,和他在战场上,甚至是小时候见到的没什么区别。
伊格纳斯却觉得眼眶湿了。不是他的身体在流泪,而是他的灵魂在哭泣。
藏在骸骨里,被主教种下的种子,经历长达百年的栽培后,终于寻到一个契机,开出了花。
维里。伊格纳斯捂住自己的胸膛,那里空无一物,渐渐的,却响起心脏跳动声。
很轻,但确实存在。
他终于再次拥有了一颗心。
树下的维里突然感到一阵异样,他挺直腰背,四下张望,没有察觉到任何潜伏者的气息。
尼尔担忧地问:怎么了?维里老师?
我觉得有人在附近,维里皱起眉头,警觉地在扫视四周,但是没有异常。
尼尔笑了起来,大概是有什么小动物吧。
藏在树上的伊格纳斯无声地叹气,现在的他,不论身体还是记忆,都残缺不全。这样的他,没有办法陪在维里身旁。只有回到尤弥尔,回到兀尔德之泉中休养,他才会彻底恢复。
到那时,就是他和维里再次相见的时刻。
维里醒来时,泪水淌满枕头。
他睁着
', ' ')('眼,怔怔地望着穹顶华美的壁画,一言不发。
他想起来了。
一切的一切,都想起来了。
胸膛的紫罗兰烙印正在发烫,维里颤颤巍巍地用手掌覆盖着心口。透过烙印,他仿佛能感觉到那个仲夏夜里,伊格纳斯失而复得的心跳。
原来过去的几十年中,他曾经和伊格纳斯那么接近过。
他们一个在树下,一个在树上,几米的距离,却分处两个世界。
窗外晚霞鲜红如血,把彩绘玻璃都染成触目惊心的红。
维里受不住这样鲜红的光似的,抬起胳膊,遮住自己潮湿的双眼。
就连他自己都不清楚,他是惧怕血一样的残阳,还是害怕自己失控的情绪被别人窥见。
他又回到之前图书馆的那张窄床上。
亚伯坐在不远处的书架旁,背对着维里,望着膝盖上的书出神,眼神晦暗不明,涌动着复杂的情绪。
没过几分钟,维里压抑的悲泣突兀地传来。
即便他刻意将哭声压低,在偌大的图书馆中,仍显得刺耳。
亚伯久久地看着翻开的那一页书,没有下一步动作。
哭声持续的非常短暂,只有十来秒,便消失了。
他听见维里说:亚伯,我知道你在书架后面。
亚伯深吸一口气,把书放在一旁,艰难地站起来。他盘腿坐太久,双腿僵硬发麻,稍微动一动就不住地疼。
你是尼尔的朋友。维里低声说,你已经知道尼尔已经去世了。
亚伯呼吸一窒,难以言喻的痛苦猛地蹿上来,让他难以承受,只能伸手按着书架,才能勉强站稳。
他说:我知道。他慢慢松开手,仍站在书架后,没有动作。
谢谢。维里又说。
亚伯偏过头,书架上整整齐齐的书脊映入眼帘:没有什么好感谢的,我只是在帮助尼尔而已。
如果不是你,恐怕我也没办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挣脱记忆魔法的束缚。维里并没有将他的冷淡放在心上,自顾自地继续说,谢谢。
一滴泪从亚伯脸颊边滑下,他胡乱揩去眼泪,说:尼尔既然那么信任你,我当然只能选择相信他的选择。
维里不知道说什么好。
空旷的图书馆再次陷入寂静,夕阳在地板上缓缓流淌,淌过翻开的书页,和窄床边、书架后的两人。
这间图书馆以前是以前红衣大主教伊格纳斯的卧室。他最喜欢呆在这里,一觉睡下后,就能睡很久很久。亚伯说,所以这里是整个圣城最安全的地方,教皇也无法得知这里发生了什么。
维里安静地听着,并没有开口打断他的话。
很多年前,大概在我们只有十岁左右的时候,尼尔不对,他的名字是兰德尔,亚伯笑了一下,声音里尽是苦涩,兰德尔一直很聪明,也很认真,我从小就不爱看书,也不爱教廷的那些规矩。我跟他认识的时候,他就跟我说,他没有弟弟,那个弟弟是假的。
约翰是教廷特意派来的棋子,用来盯着他。
为什么?维里问。
亚伯说:你应该比我清楚才对。兰德尔是瓦伦丁夫妇的孩子。
维里恍然,没错,兰德尔是瓦伦丁夫妇的孩子。瓦伦丁夫妇都是天赋卓绝的魔法师,在数百年前,便是顶尖的存在。身为他们的孩子,兰德尔当然有极大的可能性,也拥有惊人的魔法天赋。
教廷想将兰德尔打造成一把听话的武器,当然要时时刻刻关注武器的一举一动。亚伯说,他们找来一个孩子监视他,就是约翰。
约翰其实并不是现在这个模样,他的容貌从小就被教廷刻意换过,只为了让双生子这个谎言天衣无缝。
约翰的父母就是狂信徒,甘愿为了教廷赴汤蹈火,即便死无葬身之地,也在所不辞。
维里道:他们死在紫罗兰战争里。
嗯。亚伯轻轻地点头。
然后他反应过来,维里看不见他的动作。
他失神片刻,继续说:紫罗兰战争结束后,教廷元气大伤,才决定把兰德尔从冰封中唤醒,替换他的记忆,让他成为教廷最锋利的刀刃。
约翰是教廷千挑万选出来的人选,从冰封中唤醒的兰德尔身体年龄在十岁左右,为他选择的双胞胎兄弟年龄也该在十岁,身形相近,从小受父母影响,也是不可多得的狂信徒,甘愿为教廷奉献一切不论是身体、生命,乃至灵魂。
维里说:所以兰德尔也被洗去记忆了吗?
是的,亚伯说,他十岁之前的记忆被更改,放入人为伪造的虚假记忆,然后把他放到修道院,和约翰一起成为预备神官。我也是在那里,认识了他。
教廷对他们的安排非常自信,认为绝不可能出错,但记忆是无法更改的。
维里想起那本笔记:兰德尔很快就从虚假的记忆里醒来了?
契机就是堕落主教伊格纳斯。亚伯从书架后面转了出来,瓦伦丁夫妇和主教伊格纳斯是朋友,在几百年前,兰德
', ' ')('尔还在父母身边时,恐怕就和伊格纳斯见过面。
主教伊格纳斯的神力让人印象深刻,只要是魔法师,和他打过照面后,就不会忘记他那生机勃勃,温柔而强大的力量。
维里自认魔法天赋一般,用平庸来形容也不为过,却依然清晰地记得在阿斯加尔德时和主教面对面的感觉。
兰德尔拥有惊才绝艳的天赋,他对神力的感知会更加敏感。
作者有话要说:
=3=
故友叮咛
作为主教,伊格纳斯的神力当然会留在圣城,只要残存一丝,都能被兰德尔捕捉。
这里,就是主教神力残余最多的地方。
亚伯抿了抿嘴唇:实际上,昨天我骗了你,暗门后的温泉,其实是主教的杰作。我和兰德尔误打误撞才找到那里。
那池温泉到底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亚伯摇头,我只知道那池温泉能把人从虚假的记忆中唤醒。
维里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那是兀尔德之泉,他说,阿斯加尔德中,命运女神的泉水,只要触碰到,就会被拉进过去的回忆里。
那些回忆,是已经发生的命运。
命运是怎么也无法篡改的存在,所以教廷更换、清洗记忆的魔法,会在泉水中失效。主教是刻意将泉水留在那里的吗?
维里无从知晓。
他想起在失落之城遭遇的一幕幕,他果真穿越时间,回到千年前的阿斯加尔德,和命运女神斯寇蒂有过交谈吗?如果主教也拥有命运女神的力量
难道他早已预知现在发生的一切?
亚伯一愣,惊讶地说:兀尔德之泉?那不是传说中的泉水吗?
你也知道诸神黄昏的传说。维里道,你不信奥格神。
他的口吻笃定,已经料准自己所说的都是真相。
亚伯没有反驳:我不是狂信徒,当然不信奥格神。
维里抬头,看了一圈周围满满当当的书架,说:他们都对自己的奥格神虔诚,你为什么不呢?如果教廷分崩离析,你未来想做些什么?
他们自然是这一路走来,遇到的神官们。
不论是雷纳德,还是那个黑袍神官,即便性格各异,却都忠实于教廷。他们对教廷的信仰,都刻在脸上,眼睛里都闪烁着狂热。这些都是遮不住的,维里却无法从亚伯的脸上看见这种狂热。
夕阳在亚伯身上烫出一根线条,衬得他脸色愈发苍白。
他浸泡在残阳里,神色迷惘:我不知道。
他自记事起,就呆在这座宏伟的圣城中,从未离开过,也不知道圣城外是什么样的世界。他一直围绕着圣城打转,从未想过未来。
也不敢奢望未来。
维里说:瓦伦丁夫妇,是被教廷杀害的?
亚伯终于回过神来,眼眸重新有了焦点。他看着维里,缓缓地点头:教皇为了找到主教伊格纳斯的踪迹,杀害了瓦伦丁夫妇。
兰德尔想尽办法,将自己的记忆拱手送到维里的眼前。
然而维里至今没能看见和瓦伦丁夫妇相关的回忆,他也曾疑惑,那些记忆的唤醒是否有特定的条件。
亚伯看出他内心所想:那些记忆,或许兰德尔也不愿再回忆。
在阿斯加尔德短暂的对峙里,维里摸透了教皇尤利西斯的脾性。他对兄长伊格纳斯的执着,让人心惊肉跳。在千年前的诸神黄昏时,他就一直寻找着伊格纳斯,绝不和他分开。
千年后的现在,他也没有停下自己的脚步。
他是神。
和主教不同,他根本不在意人族的性命。在他看来,人族好似蝼蚁,谁会去在意几只蝼蚁的性命。
维里合上眼,轻松就能勾勒出瓦伦丁夫妇被杀害的场景。
主教回到阿斯加尔德后,选择了与世长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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