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清宫新来了个寓居的读书人,住在青云斋里。
每天钟一敲,那书生就踩着饭点来盛供粥。
道观里虽然有田产,但也禁不住给人白吃白住。
其实道人也没有微词,只不过有一个小道士跟那书生起了口角,他就每日等饭点过后再敲钟,也不通知书生。
偏偏书生也不生气,照常拿个空碗来回,后来年长的师兄知道了,训诫了一番小道士,继续供粥。
那天小道士到书生门前骂得很凶,连敛寒也问起随从来。
而后她转头吩咐随从,感念太清宫多年看顾,每日都送宫观中人素菜包子,直到归家为止。
宫观的人,不止有道士。
那天东风恬暖,书生移了笔墨到石桌上写文章。
一阵春风词笔,纸张被吹得飞起,飘过了墙垣,落到了地上。
敛寒正坐在秋千上慵懒地晒太阳,瞥见一页纸,好奇地拾起。
上面题了一首诗,倒也算得上佳作。
她正得闲,旋即备了笔墨,又应了一首诗回之,抛向了墙外。
林昙未料及被纸团击中了额头,正想找那始作俑者。
依着墙角徐徐移步,耳畔也听到衣角拂过的悉索声,还有踢过石子的声音,明月石洞处。
他略微抬头,看见一袭雪青色衣衫的少女,扬起清削下颏看着他,春葱玉指并作两根,捻着他方才写的诗,问道:
"这是你写的?"
他点点头。
"以后随我一起念书吧,给工钱。"
同书生讨论书中问题时,敛寒时常凝眉看着素笺,只堪堪目光触到书生时,又转到那一行字上。
他惊讶于她的睫毛如此长,像后山养的孔雀开屏时的翎羽,轻颤时舒卷,是两帘幽丽。
她的皮肤很白,书生想起今早她送来的上好宣纸,突然生起将那雪白揉碎,点墨的念头。
"林公子?"她轻唤了他一下。
他缓过神来,鼻腔里轻轻嗯了一声,又是恭谦的儒生模样。
敛寒说道:“这篇文章写得倒是不错。”
他内敛地微微颔首,状似害羞,目光停留到她右手边的风月话本上,微微惊讶。
那风月话本,是他写的。
他不知情爱,话本写得生硬。
迫于生计,才眉枯思尽地写了本书来。
奈何没有人买,书铺掌柜本来说不收他的书了。后来又告知,有人订下他的书,连着付了半年的定金。
他简居寒素,一下子得来这么多钱,秋闱去府城的盘缠也够了。
不免也好奇那豪客是谁人?
原来是她。
司宵子近日也是有些繁忙,又有那借着上香缘由寻他解签的贵女纠缠。
他揉了揉眉心,不声不响地走在前往后山的路上。
眸光瞥见敛寒坐在石凳上很是认真地看书,旁边竟然挨着一个布衣书生,他想起来,是一个借宿的白衣秀士。
他们很是专注地凝神讨论,靠得极近。连司宵子过去时也没有发现。
"花善主今日倒是用功读书。"司宵子一拂衣摆坐了下来。
他又转头看向林昙,"这位是?"
敛寒反应过来,接道:"道长怎么来了?这位是林公子,借宿宫观欲参加秋闱。"
司宵子颔首,"见过林公子。"
林昙也拱手作揖,一副文人做派。
"道长好。"
他低头压平宣纸褶皱,有些愧然地笑道:"我与寒姐姐一见如故,就借此后山讨论诗书,没有打扰到道长吧?"
敛寒咦了一声,有些意外他怎么忽然改口自己叫姐姐了,目光落到林昙身上,他带着少年青涩的笑,频频侧首瞥她几眼。
让她愈发奇怪。
这里大多时候只有司宵子与敛寒在,如今倒像是林昙反客为主了。
司宵子不以为意地挑眉,余光睨向敛寒,"并无。若是寻常典谟问题,贫道也可加入。"
敛寒展眉一笑,“也好,道长来就是锦上添花了。”
林昙抬眸看着一方流云,略带惋惜地说到:“可惜,清谈终是虚幻的,放旷山水之间,话天地玄黄,也不过是独善其身的避世之谈。”
他似乎话有所指,摇头道:"清谈误国,区区亦知。"
敛寒挑眉,是对他说的话有点意外。司宵子眼波横睨她,
"区区修玄学清谈,是为了入仕。谁人不是笼中雀,谁又是能不染世俗陈念?即便,我对这清谈深恶痛绝。"
闻言,敛寒抚掌赞道,"君子不器,林公子倒是个明白人。"
司宵子却若有所思地看着书生,不置一语。
拢了拢衣袖,水墨清雅的衣襟铺散,掐指正色道:"贫道测算天象,须臾之后,就要降雨了。林善主还是尽快离开,把笔墨纸砚撤去,免得淋湿了。"
林昙微蹙眉,迟迟不起身。
"可区区看这天色很是明媚。"
司宵子语气凝重了几分,"五戒之中,忌妄语。怎么,林善主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