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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有李剑相陪。”
她掀开帐帘,李剑已抱着剑候在外头,见她出来,一句话没有,只如平日那般,跟在她身后一丈之远。
初晨的空气极温和,没有一点点风。天色已透白,不见了月亮,只有太白金星在东方的天际一闪一闪,代表黎明即将到来。
她踩着一簇簇碧草,走得很缓慢。
心中生了一些怅惘,却不知要同谁说。
她回头问李剑:“譬如你明明是个剑客,可你却对旁人说你是杀猪匠,其实这未对旁人造成何种损失,你说,还算是欺骗吗?”
或许她这个比拟有些侮辱人,李剑终于开口:“我只杀人,不杀猪。”
“我说如果!”
李剑便重新闭上了嘴。
她只当问不出来什么,待要转首,却听他道:“若不算欺骗,那你又为何担忧地睡不着?”
“我是说如果!”
她就知道同李剑不能畅所欲言,正欲转身回去,忽听远处隐隐一阵纷乱人声。
灰蒙蒙的天色下,从下头草坡上来了七八个人,衣着虽看不清颜色,可看样式像是安西军的明光甲。
她身子一顿,正待要再细看,一旁的李剑又开了口,冷冷淡淡道:“有血腥之气,安西军有人受了伤。”
会是谁?
她往前行了两步,尚未到跟前,那一行人已是簇拥着一人极快往前头军帐而去。
沉沉雾色里,那人身形极高,却似有些微微弓着背。
她不知怎地,忽然吊起了一颗心,连忙跟上去,终于在那些人快到了军帐时追上了最后一人,一把拽住那人的臂甲,着急问道:“是谁受了伤?可是薛琅?什么人伤了他?伤势可重?”
那人听出她的声音来,连忙压低声音:“莫声张,大都护伤得不重,你跟着进来……”
作者有话说:
今天有些事情写得少,明天我尽量多更。
——
灯烛将将点亮, 将军已卸甲。衣襟半解,露出胁下刀伤寸许。
“灯!”军医急道。
一盏灯当即举在了跟前。
灯下去看那伤口,黑血汩汩, 又隐泛荧绿, 细嗅味已腥臭。
“果然是孔雀蓝!”军医眉头紧蹙,却微微松了一口气。
孔雀蓝乃西域剧毒,凡是所中之人,十步内未服解药, 顷刻横死。
只方才薛琅中刀当场, 便已服下随身所携数种解药, 其中便有孔雀蓝的解药, 方才保得一命。
“重毒已解, 体内到底尚有余毒, 卑职需先剜去伤处腐肉, 再开方子清去余毒。”
薛琅无甚表情, 只点一点头。
医助已搬来煮沸过的匕首与针线,军医拿起匕首,刀尖将将对准伤处, 但听一声细微而清晰的声音:“等一等!”
薛琅抬首,顺着那声音巡过去, 但见在帐子的最角落, 站着个极俊俏的小郎君。
小郎君不知何时进来, 也不知站了多时。
“他”面色苍白, 嘴唇紧紧抿成了一条线,看起来是吓坏了。
薛琅向那个角落微微一笑。
这笑给嘉柔注入了勇气, 她怔怔往前, 从围着的一圈将士中挤进去, 蹲到了他身畔。
他看到“他”如上好琥珀般的眼眸,蒙上了一层脆弱的雾气。
他以为“他”又要掉眼泪,那是自小于溺爱中长大的孩子的特权。
“他”却并没有。
“他”汪着那一汪泪,面上却挤出些微笑,将手递到他嘴边,低声道 :“你咬住我的手,你疼的时候,你就咬住我的手。”
他轻笑了一声,将那手握在了滚烫的手掌中,“这般便很好。”
转头同军医道:“快些。”
军医瞥一眼潘安,轻呼一口气,将刀尖刺了上去。
她当即抬手,似儿时她阿娘将手挡在她眼前、免得她被阿耶身上的伤吓到的那般,挡住了他的眼睛,低声同他道:“别看伤口,你看我。”
底下军医手腕极快转动,薛琅额上渐渐渗出冷汗,只看着潘安,温和问道:“王近卫可前去向你赔过不是了?”
她声音有些沙哑,却又带着点得意:“我中意的事太刁钻,他一时半刻怕是想不到能让我开心的事。”
他一笑,带着厚茧的大手虚虚握着她的手,顿了顿方问她:“你最中意什么?”
“何事能担上一个‘最’字,我便最中意什么。”
他不由又是一笑,“这怕是有些难,世间万物,并非事事都能沾个‘最’。”
她掏出巾帕,替他擦拭去额上汗,“那便慢慢等,总有事情最值得去等,等到了我便高兴。”
她这话到有几分禅意,他抬手抚了抚她的额顶,便听底下军医道:“成了。”
嘉柔闻言,极快往那伤处撇去一眼,但见已包覆上了纱布,暂且看不见任何一点血迹。
', ' ')('她心底的煎熬瞬间松了下来,长舒一口气,“这便是最值得等的事。”
他温和望着她,围了一圈的副将们一窝蜂地涌上来,将她和他隔开,搀扶他躺去榻上。
她似刚进帐子时的那般,立时识相地退去帐角,不去添乱子。
军医看着这些副将们,不由摇摇头,“都出去,这般吵吵嚷嚷,将军如何休息。老夫候在此照看便可。”
副将们只得转头往外走,嘉柔转首看了一眼床榻上的薛琅,跟在了众人身后。
外间日头已爬上了草坡,似鸭蛋黄一般挂在不远的天际。
热情的龟兹男女们趁着赛场未开,已在遥远处的山边与河畔牵手谈情。
嘉柔唤住了王怀安,“薛将军因何受的伤?怎会有人用孔雀蓝害他?”
薛琅不是被称为蚩尤转世吗?他不是从无败绩吗?
有谁敢轻易向他下手,难道不怕死吗?
她不知为何,由此忽然想到了崔将军。
是否在这看似平静的大草原上,崔将军也曾经因这般、那般的因由,将性命系于一旦。
王怀安看着她略显苍白的面色,却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
嘉柔从他吞吞吐吐的神色里,又多看出了些什么。
“可是与我有关?”她捏紧了手。
王怀安更将脑袋勾下去。
她明白了,果然是与她有些干系。
“你不是还得罪于我?你将此事告诉我,你我恩怨便一笔勾销。你同大力之间的友情,我不再阻拦。”
军中事王怀安不能多言,只得含含糊糊道:“……遇上个细作,同你身形有六分相像,声音同你近乎一模一样。五更时天色尚暗,那细作隐了一半在巨石背后,众人皆被迷惑。细作说,说……”
“说什么?”她往前一步。
“说,他想了一夜,决定再不闹脾气,要与将军和好……”
嘉柔苍白的面上又多了一层不知所措,半晌方颤抖着嘴唇,问:“哪里来的细作,可捉住了?”
王怀安点点头:“捉是捉住了,只那人口中藏着毒,当场便毒发身亡,旁的事情,还要下去细细查。”
又叮嘱她:“将军受伤之事,切莫往外声张,被人知晓动摇了军心,便是大祸。”
帐顶停了一双相思鸟,啾啾啾啾叫个不停。小医助搬了个红泥小炉要往帐中去,夹在腋弯的水瓢和药包险些要掉下去。
嘉柔上前接在手中,那医助见是她,方松了一口气,极小声道:“得在帐中煎药,免得被旁人闻见汤药味。”
她上前替医助撩开帘子,待进去时,薛琅已穿好了护甲,是要外出的模样。一张脸全无血色,映衬的双眸黑得惊人,比他平日还多了几许凉薄。
一位副将站在他身畔,手中端着一只陶钵,钵中盛放着半点锅底灰,调成黑漆漆的一汪水,似是要往他面上涂抹一些,遮去面上的苍白。
“这怎么成?”她忙亮了声,小跑进去,劈手夺下副将手中的碗,干脆往地上泼了个干净,抬手去触他的额,入手滚烫,浮汗满手。
她仰着脸问:“才受了伤,怎能又往外头去?”
他唇边勾出一点微笑,轻描淡写道:“不是什么大事。”
那副将便解释:“将军若迟迟不在外人面前露面,恐引人怀疑。”
嘉柔看着薛琅,“我来想办法。”
她侧首去看军医,“至少需要拖延多久?”
“若能有两个时辰,将军的烧就能退。若能匀出三个时辰,将军的面色就能好转些,伤口也有望不再渗血。”
她点了点头,回首看着薛琅,郑重其事道:“三个时辰,我能匀出来,旁人还不会怀疑。你相信我。”
副将抬眼,等着将军拿主意。
薛琅看着眼前十六七岁的少年郎君,那带着琥珀之色的双眸中第一次出现他从未见过的凝重。
“便让你试试。”他道。
她当即转身要走,临出帐时又同军医道:“让将军躺去床榻上,他若不听话,便绑了他的手脚。”
军医苦笑,他要是有这胆子,还能让将军穿上盔甲去外头走动?
薛琅唇边漾出一点笑意,缓缓行到了榻边,同那副将道:“你跟着去,看看可要帮手。”
苍翠的草坡上皆是人,经过一夜的歇息,儿郎们又已摩拳擦掌,准备在新一日的赛场上取得佳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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