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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宫使被无意间夸得心花怒放,连忙上前,“夫子许是尚未全醒?不若再多多歇息一阵,起早了要头疼。”
嘉柔想听的便是这句话。
那动不动就亲嘴的宴席,她可是一步都不想再踏足了。
薛琅忍笑,放下汤碗,“既如此,贤弟多歇一歇也未尝不可。”
忖了忖又问:“你留在此间,可有所担心?”
她明白他指的是七公主。
可想到在宴席上连她自己都险些以为薛琅真的要下嘴,那七公主定然也是信的,说不定此时已寻了个墙角对墙哭泣了呢。
“不担心,将军快请前去,莫耽搁了与众亲王述情的要事。”
他便点一点头,“我将殿外的两个兵留给你,你好生歇息。待宴席结束,我便前来接你。”
薛琅离去,嘉柔自是再睡不住,略略又装了一阵,便显得酒意已散,同宫使说些闲话。
她方才说这殿中仿似仙境,自也是刻意夸大。
见过了长安皇宫的巍峨壮丽,龟兹王宫虽有些异域风情,却也稍显逊色。
不过一刻钟,她便兴致寥寥,想到才进宫时,曾瞧见花园里有一簇七星海棠开得十分灿烂,便在宫使的陪同下,信步踱出了殿外。
守在门外的两个安西兵,立刻跟在了她身后。
过了未时,天上的日头依然毒辣。
已有些许阶位不显的宾客提前退了席,悠闲地在宫中赏景。
王宫内宫虽也禁男人,然今日盛宴本就在内宫选址举办,各小王与王妃便也携手并行,恩爱连连。
那宫使便笑道:“潘夫子定与薛都护定彼此苦恋了许久呢。”
嘉柔脚步一顿,心中好奇,“为何有如此一说?”
“夫子同薛都护虽眼中有情,却彼此极为客气,”宫使道,“若非长久的心有约束,又怎能在情动时依然显得疏离有加、相敬如宾呢?如今夫子同薛都护既已冲破世俗,合该多加恩爱才是。”
嘉柔一怔,“你这是想岔了,方才在席间,我同薛将军饮酒时,不是已有情动一刻?”
她的话刚刚说罢,从身畔一条□□中便闪出了似一朵红云般的七公主,堪堪阻住了她的去路。
公主做一身大盛女郎的装扮,一头乌法梳成俏皮的灵蛇髻,身着红绫金线织就的齐胸裙,一对半袒的雪脯在略偏西的娇阳下明明暗暗起伏不停。
她手中一下又一下敲着她的嵌玉马鞭,绕着嘉柔转悠了一圈,忽然凑过来,神秘兮兮道:“本公主,全都知道了。”
嘉柔心中略有慌张,一转眼想到如今安西军的两个威武兵卒可就跟在她身后,第一次没有撒腿便逃,反而昂首挺胸,倨傲道:“知道什么?”
“知道,你同薛将军之间,是假的。”
“你眼拙。”嘉柔口中叱道,心下却登时一慌。
哪里出了纰漏?
怎地一个两个都看出她同薛琅之间情谊不深?
“方才本夫子在宴席上,同薛都护亲了小嘴,你可是未看见?”
七公主哈哈一笑,“你为了蒙蔽本公主,竟能当众同薛琅亲嘴,付出如此之深,可见对本公主有多么重视。即便你们那小嘴亲得真,可惜薛将军要送你离席时,你二人之间的距离,能塞下一头骆驼。而薛将军竟然只扶着你的手腕,怎么,你那纤纤玉手不值得他牵上一牵?”
恰逢此时,正好有一个女眷搀扶着一位郎君从宴席下来行到此处。
那郎君醉得似一摊烂泥,不但将整个身子都压在女郎身上,一只手还极不安分,于女郎纤腰上不停游走。
而那女郎非但不责怪,面上还羞中带骚,显然乐在其中。
她眼睁睁看着一对正确示范擦身而过,心下微凉。
大意了,竟是在这些细枝末节上忘记了伪装。
她出溜一下就躲去了两个兵卒的身后,只往两人中间探出一颗脑袋,向伽蓝公主叫嚣:“你如此胡说八道,不过是觊觎本夫子的美貌,想要继续行强取豪夺之事。可是你死心吧,我与薛将军情深似海,日月可鉴。他如今就在前来寻我的半途,仔细他一刀出鞘,让你血溅王城!”
伽蓝公主笑嘻嘻往前一步,“薛将军?他现下,只怕已被美男子迷花了眼,忘记你这位夫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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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琅往前拐了一道弯,离宴席只剩不过几息的路,边上忽然闪出一个宫使,恭敬道:“将军,潘夫子在外赏花,忽然间晕倒,奴心知将军必会担忧,特来告知。”
薛琅脚步一顿,“在何处晕倒?”
“如今被抬到花房里,已差了人去唤太医。”
薛琅看着眼前这位十分陌生的宫使,只思忖了一息,便道:“请带路。”
那宫使转身便走。
薛琅当即大步跟上。
一直到了一处花卉繁盛处,但见前头草木深深之处果然有一处花房,下半截用罕见的沉香木做墙,上半截却是透明琉璃为壁。
', ' ')('从外隐隐可见里头珍稀花木层层叠叠,争奇斗艳。
花房外头站着两个宫使,见他前来,忙上前道:“大都护,潘夫子便在里头,方才苏醒了一刻,只切切呼唤了两句薛将军,便又晕了过去。”
“哦?他还唤了我?”他眼神一闪,脚步放慢。
“确是呢,请将军快进去看看潘夫子。”
薛琅挑了挑眉头,缓缓行到了花房门口,但见琉璃门半掩,浓郁花香顺着门缝汹涌扑出。
花木摆放得层峦叠嶂,看不出里头的人躺在哪里。
他用脚尖缓缓抵开门,再转首时,但见方才还候在花房外的三个宫人,此时已不知去了何处,连一个都不见。
他勾了勾唇角,眼中却无任何笑意,将将要踱进去,却从远处传来一声急切呼唤:“不能进去,里头有郎!”
继而一道翠绿的身影狂奔而来。
薛琅转首,看着潘安气喘吁吁到了跟前,温声道:“可惜,被你搅合了好戏。”
嘉柔一愣,这才反应过来,他是已知此间有蹊跷了。
他同她道:“你既已来,便坐在一旁,陪着我看余下的吧。”
话毕,朝着花房负手而立,朗声道:“白大郎,费心了。”
过了须臾,花房里果然有了动静。
白大郎从里头闪出来,被戳穿了诡计,神色略有些惶恐,干笑道:“将军好眼力,世间无人能蒙蔽将军。”
薛琅转身,寻了个精心截断的楠木桩子,一撩衣摆坐了上去,同白大郎努努下巴:“既是已有所准备,便亮出来,让本将军瞧瞧。”
白大郎觑他一眼,一咬牙,抬手拍了两拍。
但见从花房中依次出来三个郎君,年龄皆在十六七左右,各个长相十分秀气俊俏,没有一个是方下巴。
三人皆衣不蔽体,只各抱了一株枝叶繁茂的花来遮羞。
偷偷将目光落在薛琅面上时,虽极怯怯,却仍带着几分妩媚。
薛琅看向白大郎,“就只这三人?”
白大郎倒是不做遮掩,“这已是我半月之内能寻到的最娇俏的郎君了。”
薛琅摇头,啧啧道,“论样貌,离潘安已是云泥之别。”
嘉柔当即“啪”地一声撑开纸扇,昂首挺胸立于人前。
“论机灵,我相信若此时换做潘安,他绝不会让自己处于这种境地……”
嘉柔便大喇喇插嘴:“怎能连一件衣裳都不私藏呢?若是我,定然留着自己的衣裳,想法子先丢掉薛将军的衣物,让他跑不出去。”
薛琅眼底闪过一丝笑来,续道:“论学问,你等可能背出任何一首李太白的诗句?”
嘉柔当即抬首望着青天,声情并茂朗诵:“渡远荆门外,来从楚国游;山随平野尽,江入大荒流……此乃李太白的《渡荆门送别》,乃他旅途中巧遇友人,与友人细细话别之作。”
薛琅方看向白大郎:“请大郎给一个我不选潘安,却要选旁的男子的理由。若说不出,你那窟寺,便交由安西军收管了吧。”
白大郎身子突地一抖,额上已显出豆大的汗珠,“白某愚钝,一时想岔了,还请将军莫怪责。”
又连忙看向嘉柔,“潘夫子何时回庄子?三郎日日思念夫子,阿耶也常说庄子离不得夫子……”
嘉柔听出他话中的求救之意,想到她那一心向着她的徒儿,便也低声同薛琅道:“不若先饶他这一回,此后他若还这般生事,我等便烧了他那窟寺,毁了他的壁画,抢走他的双驴,让他什么都得不到。”
她每说出一样歹事,白大郎面色就白上一分。
待一句话说罢,白大郎已是面如死灰,汗水淋漓。
薛琅方起身,道:“既潘贤弟求了情,本将军便放你一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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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的日头已是光影融融,晚霞始发。
在龟兹众王讳莫如深的送别下,如来时嘉柔同薛琅一马一驴并肩而行,去时二人自也对影成双。
经过了一个白日的暴晒,凉风渐起,夜市也即将开摆。
嘉柔坐在驴背上,一边扇着纸扇,将她今日所得同薛琅道:“……未成想,你我之间的断袖,竟未能将所有人都瞒住,可见此间竟有大学问,若不学上一学,旁人皆不信你我断袖,日日都要前来纠缠。”
薛琅见她面上愁容渐深,转首往街边望去。
夜市将至,临街的铺子已开始做迎客的准备,其中正好夹杂着一间妓馆。
妓馆边上还挂着个牌子,上书“内有兔儿爷”五个字。
兔儿爷,以提供皮肉之乐而赚取银钱的郎君。
其恩客,除了少数女郎之外,大多数皆是男子。
嘉柔随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当即双眸一亮,“今夜逛妓馆的银钱,你付!”
作者有话说:
嘉柔:当断袖是个技术活儿。
薛琅:附议。
(一更)
漫天晚霞伴
', ' ')('着檐下花灯, 小小龟兹城万头攒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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