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出逃(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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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二十六岁那年,我长途跋涉,翻山越岭地去睡一个人。

那阵子,我心境很沧,虽然自己看不着,但想必眼神也是。

有一天,从外面回来,车熄了火,不想上楼,就孤魂野鬼似的晃。一瞬间觉得情境相熟,忽然很想去门口的小超市里买包烟,软壳红双喜,六块,后来涨到了七块五,再后来,不知道。

那一天,我想学抽烟,但怕上瘾,更怕上不了瘾,最后还是没尝。

但情绪这玩意儿泛上来了,还是得找东西压。烟不行,酒危险,只有音乐最安全——

所以那个阴天的午后,我走在冷清的街头,呼吸着湿凉的空气,翻来覆去听他的歌,直到再也克制不住想去找他的念头。

2

我跟他认识也算有些年头了。

早年就爱小众音乐,听了他的歌,给他写了千把字的感想,就钓来了微信。

这么些年里,平日交流不多,姑且算朋友圈点赞之交,至多评论区插科打诨两句。

但他每回出新歌,我还是听,听完留长评——至于他收到长评之后回不回复、怎么回复其实都不重要,毕竟我这个人,需要的只是情感激荡过后,尽我所能地将它沉淀成文字——

我健忘,而文字能帮我强记。那种实感让我安心。

这些年里,我上大学,考研,写论文,熬毕业;读研,写论文,熬毕业;找工作,入职,开始漫无目的地熬退休——

我循规蹈矩,按部就班,在规则里给自己创造最大程度的自由。

但每次看到他,我都会觉得,我所谓的自由,就他妈是个笑话。

那会儿,这位朋友正在海南岛上,住在一个据他说是“大海和群山之间一个星星很多的村子”,每天吃饭、睡觉、看书、弹琴、运动,然后在这样一个温暖、舒适、宁静的南方冬季里寻找“最深处的那个自己”;

而我只能在上海的湿冷里冻成傻逼,被工作反复捶打得死去活来。我的精神、灵魂和肉体都很不好,常有犯罪的念头,又碍于贪生怕死爱自由不能践行——

这些念头在我脑袋里翻来覆去地滚,给我脑子里的沟壑都轧平好几根,搞得我记忆力愈差,思想愈平白,心理愈变态。

我就是在这样不健康的状态下,做出了这样一个疯狂的决定。

3

下午五点多到的博鳌机场,一下飞机,热浪差点把我掀一跟头。

我脱了大衣揣进怀里,穿着一件墨绿衬衣,风风火火地赶上了五点半的动车。

动车呼啦啦地把我载往神州站,他就在站外等我。

海南的冬天,晚上六点多,太阳刚开始落。站外都是摩的在接客,我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找着他——

他跟照片上没什么两样,是我见过为数不多短发中分还不那么像汉奸的人。

他头发理得很干净,人清瘦,戴细金属框的眼镜也怪斯文的。

可就这么一个看着挺书卷气的人,剖开了,里头流出来的都是混不吝的浪荡气——

真好,像我。

人果然很难不去爱上一个像自己的人。

4

我找到他的时候,他估计等了有一会儿了,下巴颏就枕在摩托车头上昏昏欲睡。

后视镜从他脑袋两旁伸出来,高高支棱起,像蜗牛头上的触角,更像蟹老板的眼睛——

我想起他朋友圈发过自个儿用圆珠笔画的海绵宝宝全家福,突然觉得好笑。

这一笑就暴露了,我一个没藏住,索性不藏了,扶着半边后视镜叫了他一声:“师傅,杨梅村去不去?”

他掀起眼皮,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突然咧开嘴笑了:“去,单程打底四十九,熟人打对折……”

他慢悠悠地直起身,发动了他的车:“但要碰上没见过的姑娘,我们一分钱不收。”

“走。”他扔给我一个头盔,“哥哥请你坐霸王车。”

5

我没戴那个头盔,连同大衣一块儿收在怀里,蹭上了这趟霸王车。

摩托车在公路上左摇右晃地前进。在万宁的县道上,他把摩托车骑出了一种自行车的悠闲。

黄昏的风吹来夕阳的余温。衬衫还是不解热,于是我解开衬衫,袒出里头的黑色背心,让皮肤尽可能地裸露在风中。

这个时候,我的心里还是乱。思绪被风搅得愈加拧巴,绞出辛辣苦涩的汁水,它们麻醉了我的意识,麻痹了我的舌头,弄得我五迷三道,拙口钝辞,言不尽意。

他的声音也在这时从风中断断续续地传来:“不像啊……”

一瞬间,杂乱的千头万绪里,像是有一根猛地跳动了一下。

“什么不像?”我问他。

他忽然一拧油门,风声骤响,他的笑声也大了起来:“我一直以为!……你!……一米七几!……短发!……一拳下来我得哭好久!……”

他说到这儿,又半转过头看我一眼,笑得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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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了:“没想到——清纯妹妹啊!……”

得亏我当时和他还没太熟,不然当场就能给他掀沟里去。

我对不那么熟的人总是客气,说话也谦虚:“彼此彼此。”

我单手搂着他的腰,手掌贴着他单薄的T恤布料,在他的胸口拍了两下:“毕竟你也不是什么妖艳贱货。”

6

去找他的两个礼拜前,我刚把及腰的长发剪到了肩,清爽了不少,就是发梢没多掏钱烫一烫,犟头倔脑地往外翘,不过看久了也顺眼,就是更显小了。

我一米六不到点儿的个头,常年齐刘海,长直发,走出去还容易被当学生。只可惜毕业之后,学生证的日期就不更新了,不然还能混混半价景区门票。

好在我也不爱景区。它被圈养,所以安全,安全所以无趣。

我更爱险境丛生的野地,爱一方水土的烟火气——

就像这一刻,我坐在他摩托车的后座,公路两旁,热带的树长得风情万种,水田的湿绿不算太浓,稀薄处能倒映出树影与天空。

国境最南的热情,俨然治愈了我一身潮寒的病。

我收回目光,越过他的肩,放眼朝前望去,这条路长得好像看不到头。

夕阳停在我的右手边,他载着我一路向南,直到天色渐晚,浓云吞没了夕阳,树影还随着风晃——

那就是日落前我最后看到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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