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传出通话等候音。
付新书的脑子嗡嗡作响。
文成业的态度已经说明一切,他想在赛前做点什么。可他不能让文成业这样做。
他下意识想拉住文成业,让他冷静点。文成业却用力甩开他的手, 手机也跟着脱手而出, 重重砸在洗手池上。
“哐”地一声重响,付新书第一反应是看向洗手间大门。
门外更衣间很吵,没人注意他们的冲突。
紧接着,摔在洗手池里的电话竟然接通了。
“喂?”中年人严厉的声音,回荡在整个空间。
文成业快走几步,从洗手池捞出自己的手机。
“爸爸。”他握着电话, 这样喊道。
付新书怔在原地。
他以为文成业打电话是为了……却没想到,他只是给自己父亲打电话。
“干吗给我打电话?”电话那头的男人也同样奇怪。
“我有件事要告诉你。”文成业说。
“什么事要现在讲?跟你说文成业,别在我面前耍你那些小心眼, 我是不可能同意让你留在国内, 和你那帮狐朋狗友瞎混的。”
“这些都和你没关系。”文成业握着手机, 眯起凤眼,仰着头, 撑着洗手池,凝视镜中的自己:“我以后想做什么、要做什么,和什么人交朋友,是踢球还是进厂拧螺丝, 这些都和你没有关系。”
“你再说一遍!?”文父厉声呵道。
于是,文成业继续说了下去:“还有,我的成绩是假的,以前装听你话也是假的。我一直阳奉阴违, 考试抄答案作弊。给我答案的那个人就是妈妈的小男朋友, 我早知道他们搞在一起, 但没告诉过你。”
这段话早已打了太久的腹稿,文成业说得非常清晰冷静。
手机那头,传来猛砸东西的声音。
但文成业直接挂断电话,没给父亲再吼回来的机会,
顶灯明亮,外面的更衣室还在喧闹。
洗手间里再度安静下来,污水冲撞管道,发出隆隆声响。
付新书终于明白过来,其实文成业根本不是要打电话给什么人告发他。
他只是做出了自己的决定。
可付新书却并没有松口气的感觉。
因为文成业打完这通电话后,他们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本来大家都有罪行,互相保有秘密。
可文成业先行一步,他孤注一掷,向父亲承认作弊,虽然要迎接暴风骤雨,可也彻底解脱。
而他呢?
他只能困在原地,继续被罪责挤压内心。
“你是故意当我面打这个电话吗?”他忍不住问文成业。
“你配吗?”
“那为什么以前不说,一定要现在赛前打,就因为老师离开前的话?”付新书踏出一步,心中有情绪在撕扯着他,“你确实解脱了,可你想让我做什么?要我赛前跟所有人承认,我曾经赌球下注?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他们知道这件事,那就变成了我们整个队伍的问题!我被停赛都是其次,你们都有可能因为我踢不了决赛!”
“明白,比赛永远是最重要的。”
“不,你不明白。你作弊,那是你自己的事情,你只要自己承认就可以了。可我呢,我的问题需要整个队伍替我承担。只要几个小时,等比赛结束,我怎样承认都可以,但现在不行。”
“现在不行,那以前呢?”文成业不以为意地反问。
那瞬间,付新书完全愣住。
他一方面觉得这太可笑了,文成业自己长期作弊,只是承认问题就可以站在道德制高点指责他。可另一方面,他又很清楚,自我开解理由越多,他就越显得卑劣可笑。
污水冲撞管道,阴暗的、潮湿的、不见天日的。
骨子里的贪婪让他犯下错误;天性的懦弱让他选择撒谎;害怕承担责任所以不断逃避。
虽然大部分时间,他都在自由呼吸地上的新鲜空气。可他自己清楚,他始终是来自地底的生物。
污水在他脚下肆意流淌,这才是他生活的地方。
“因为我是活在阴沟里的老鼠吗,所以我不敢说。”付新书这样说。
“吱呀”“吱呀”。
细微的响声,敲打在天灵盖上。
付新书也不知道这里为什么就有那么多的杂音。
他缓缓看向声音来源,忽然发现洗手间里,一扇原本关着的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