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越持很平静:“我没有钱了。我家还欠了很多钱,我每个月都往老家亲戚手里寄,但是这个月的工钱全给你了。”
“我没有钱了。”他说。
阿刚逼近他,换了恶狠狠的语气:“给钱!”
陈越持不说话。对方咬着牙:“你要是不给钱我立马告诉你老板!你姓陈的是他妈的杀人犯!该死的杀人犯!你那几年是462号就一辈子都是462号!”
“你不是已经说了吗?”陈越持歪着头看他。
阿刚眉心一皱,像是有点迷惑,转头却换了一副调笑的面孔:“说了怎么着?”他狞笑,话语里满满是恶意:“我看你老板对你不错啊,又有钱又长得好看,你找他要去呗!他是不是还让你干屁/眼了?”
陈越持耳朵嗡一声响。
回过神来的时候,阿刚已经被他抵在地上。他的双膝跪在阿刚的手腕上,双手不管不顾掐住了他的脖子。
阿刚的喉咙已经发不出嘶声,更枉论求救。远处的路灯光很吝啬,但依然能隐约让人看到他的脸已经胀得不像样,近乎恐怖。他的双脚在地上无力地蹬,死命挣扎之间,一只手摆脱了陈越持的控制。他在地上摸到一块石头,狠地朝陈越持后脑上砸过去。
有一股热流从额头淌下来,把视线遮挡了一下。陈越持双手一点也没有松劲。那点温热让他想到十五岁那一年,十五岁的他用一把水果刀刺进了父亲的身体,血溅在手上脸上就是这种触感。
他惊讶于自己还能有触感。
也许他真的会杀了阿刚。一个人如果一朝成为了杀人犯,那他一辈子都是杀人犯。杀人犯是有基因的,陈越持想,他的基因一开始就是坏的。所以他会成为杀人犯。
当初他一刀捅进被称作父亲的那个人的身体的时候,他是松了一口气的。他在此刻突然想起自己当时的状态。他为之觉得可怕,也为之感到轻松。他的基因一开始就是坏的,所以他才能杀了那个带给他坏基因的人。他能杀掉一个,那也许就会杀掉第二个。
他的眼前充斥着血红,脑海里却是一片空白,人像是站在两个世界的边缘。血红他很熟悉,空白却生疏。像雪地吗?好像也不是,他对着空白注视太久,那里就变成一个巨大的洞口,吞掉一切声音和思绪。
“弟弟!”
有很熟悉的声音在喊,喊的好像是他,空白猝不及防被撕出一道裂痕。
“陈越持!”
有一只手穿过那条裂缝,快要抓住在虚空中逃跑的陈越持。
“陈越持!”
关容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出现的,陈越持的后衣领被他扯住了。他的力道很大,可仍旧拉不动陈越持,后来陈越持的手松了些,关容得以将他掀翻开去。
“你他妈疯了!”关容对着陈越持大吼。因为刚才那一下太过用力,两个人都跌到地上。陈越持半跪半坐,关容猛地起身,一把抓住他头发往后扯,迫使陈越持仰着脸,跟他对视。
陈越持一开始没有知觉,后来眼神逐渐聚焦,对外界的感知缓缓回来。他心头漫上一股巨大的哀伤。
他看到关容的脸,那张脸上的表情通常懒散得无懈可击,或者平静得无懈可击,偶尔才奢侈地对他显示一点真实。那张脸现在正毫无遮挡地对着他,全然是没有假装的痛惜。
这是他见过的关容最真切的面容。
又错了。
陈越持绝望地想到。又错了。
每一件事看上去都没有回头的余地,他也不后悔,但每一件事都是错的。他一开始就不应该来这里。如果他没有到这个城市,他就不会看到关容露出这样的表情。
今晚的风异常地烈,刮得他的脸生疼。好冷,于是他发起抖来。
“崽,”关容在不合时宜的时候突然这样不合时宜地喊他,他脸上的神情已经隐失,只剩下空白,他轻声对着陈越持说,“你疯了。”
陈越持怔愣很久,忽然泪流满面。
他终于发现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有了一种不分白天黑夜的渴望,这种日夜的渴望在拯救他,也在消磨他。
他恐惧,他阻挡,他后退,同时又要靠近,抓紧。他生怕自己把什么东西捏碎。他在这一瞬间忽然就懂了,他跟自己用尽了力气,原来所有说得清的说不清的和想得明白想不明白的,都只因为他想要关容抱抱他。
监狱围墙下面被雨水长期浸过后留下的木耳边状的痕迹,冬天走廊里被人故意踢倒的深蓝热水瓶,床铺铁栏杆边缘长年累月摸出来的光滑,缝纫机踏板上磨得中间缺了一块的浮雕图案。夜复一夜的猩红噩梦。
没有人会比他更深切地知道那里有多寂寞。
但是这所有的寂寞加起来,都不如当下这一瞬来得深刻。
作者有话要说:
上卷终
第32章小狗
关容有时候觉得陈越持像一条小狗。
最有这种感觉的那一回,是陈越持的出租屋被烧了。他早晨起来开门,在门口看到一个蹲坐着的人影。听到他的动静,陈越持抬头望过来,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很安静。好可怜。那时候他很想上去摸摸他的头。
小狗没有家了啊。关容当时看着陈越持,忍不住这样想。
关容不敢说自己阅尽世间百态,可是他见过的人确实不少。各种各样的人里面没有一个像陈越持。陈越持是年轻的,但他比很多人都明白生活。他对世界的忍耐度似乎超过绝大部分人,然而他也有他自己的领域,不允许任何人踏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