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埠风平浪静,罗宝霓不算太过奔忙。
令人意外的是,新一波人事公告里,体育组的汤姆给裁了,由维尔康合并过来的一个资深记者取代,肯特失了狐群狗党,在办公室收敛不少。
晴空万里,温度却极低,绕过学院门口的杰佛逊铜像,大堂里是熟悉的古典六角围堰形天花板,中间一盏中世纪金属吊灯,将肃穆气氛延一路伸进前方叁扇拱门。
哥伦比亚新闻学院身为业界圣堂,鼎鼎大名的乔瑟夫.普利策正是学院创办者。
毕业两年半,这是罗宝霓头一次回来,就业博览活动向来由离开校园不久的员工代表,和学生面对面交流,介绍公司的实习生活以及正职工作型态,今日同行的还有人事部经理丝黛芬妮。
面对师弟师妹各种问题,就像看见几年前的自己。
“琼斯教授!“
她欣喜地与走进摊位的中年女人招呼,莎莉.琼斯是罗宝霓的毕业论文指导教授,每逢年节,她都会送上问候,今日也打算会后过去拜访。
刚叙起近况,一个突兀嗓音却忽然盖过两人谈话。
“不知道下城新闻对于新闻伦理是怎么看的?”
回过头,罗宝霓一征,竟是一个完全没有想到的人,何敏敏。
去年平安夜后两人便再没有交集,难道她竟是新闻学院的学生?
纤白瓜子脸上似笑非笑,眼角泪痣令那份目光更显凌厉,她仿佛专是为着挑衅而来,见罗宝霓猝不及防的模样,唇角轻扬。
这句没头没尾的话因着音量,一时之间,在摊位前夺了不少注意。
“毫无道德地卧底暗访,在受访者不知情的情况下,用非正直手段挖人隐私,这样的公司真的符合学院传统?
记者本人私德偏差,毫无职业操守,试图与受访对象发展男女关系,这样写出来的报导真的有新闻价值?”
有备而来的连串质问随着她尖锐的语调,引得周围目光汇聚,罗宝霓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心底燃起怒意,背脊瞬间却是冷汗涔涔。
当初到唐人街,她告诉自己这确实不算是暗访,毕竟没有单一的线报或是针对事件,不过是多方面的了解移民生活。
然而关于泰乔义,一切终是走了样。
“无话可说?”,何敏敏冷笑,一击必中的自信令她的语调拔高几度。
“骗人说是个野鸡大学的留学生,哈!竟然是顶尖普利策学院毕业生,真讽刺,由员工可见公司文化,没有道德没有操守,我看下城新闻不去也罢。”
“这位女士,这些是很严重的指控,我愿意和你了解这些指控背后的实证。”
丝黛芬妮皱眉,有些弄不清情况,面前的女孩明显针对着下城新闻,周围聚起窃窃私语,不能让她损及公司形象,但都是学生,语气也不宜过重。”暗访的定义难以片面界定,“,无论此时是否感觉到一种真实的心虚,是否正中红心地击中长久以来所逃避的不安,此时此刻,罗宝霓别无选择,必须回应,即使那回答既苍白又虚弱,”敝公司的采访方式绝对符合新闻伦理,合乎法律。“
真的吗?
扪心自问,一个声音同样质疑着她。
「共和国的塑造与未来,在媒体手中。」,事后琼斯教授只说了这一句,眼底既是洞彻亦是提醒,在罗宝霓掩藏狼狈时,这正是刻在乔瑟夫.普利策铜像下的学院宗旨。
作为媒体人的初衷是什么,她是否早已在爱情中失落。
就像那晚曾被迫面对心灵道德的挞伐,如今,这是另一层被自己极力掩藏的失德,合乎法律仅仅是最低标准,对于专业操守来说,她无法欺骗自己在立场上对他没有丝毫偏颇。
回沃特街前,她独自在西村拥挤的酒吧饮了一杯,感觉整个人都脱了力。
与他的关系再不可能退回当初,曾有不只一个机会,终是全面失守,佛罗里达之后,她彻底明白自己陷入的是什么,狂潮般的爱恋。
底线崩毁,背离道德。
且义无反顾。
而当她拖着疲惫迈入大门,原先隐在暗里的高大身影蓦地站进光明,脸上看不见似笑非笑,眉宇间甚至带着与他不相称的肃穆。
“谈谈。”,威尔.杭廷顿开口。
递过杯水,那男人四处踱步,兴致盎然,像一头观察逡巡陌生环境的雄狮。
“原来这上面的夜景这么奢侈,繁星一样,你知道吗?其实我挺讨厌你的,你属于我最讨厌的那一类人,从小锦衣玉食,不知社会疾苦,还偏偏占据了绝大部分的社会资源,拥有媒体话语权,听过八二法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