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若幽拧眉,“又是坠河?”
赵和叹气,“不错,不过呢,那地方距离姐弟二人失踪的地方相隔了两里路,那段河水里面皆是暗石,按理说人倘若坠河,尸体被水流冲着沿河而下,会被石头撞的浑身是伤,可你们却想不到,那孩子的尸体虽然都发肿了,可身上硬是没任何撞伤,唯独几道细小的伤,一点都不像在上游坠河而亡的,说他自己跑到发现尸体的地方跳下去还差不多。”
薄若幽和胡长清如何不懂,若是被放血而亡,伤口本就小,再加上在水里泡了数日,那唯一的小伤口也会被忽视。
胡长清忍不住道:“那这极有可能不是意外!”
赵和无奈摇头,“可那孩子身上也未见任何外伤,找不到致命伤,也没有其他被谋害的证据,只能说是坠河而亡,可惜了,那个姐姐好似被吓傻了,竟最终都未道出当日发生了何事,后来此事便也不了了之了,那时我刚进衙门,头次见到小娃娃的尸首,记忆深刻。”
薄若幽和胡长清对视一眼,二人神色都觉此案亦有可能为漏网命案,薄若幽道:“是建和十八年的事?”
“不错,建和十八年年初,我是年过了入职的,这事应当就在建和十八年上元节前后,那时我入衙门没几日。”
薄若幽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您说这家人是大官家?您可还记得是哪家吗?”
赵和终于面露笃定神色,“这个我没忘,他们家的名头好记,不是别家,正是那一门三尚书的薄家,听说前阵子出事被抄家了——”
薄若幽眼底带着希冀的光一暗,面上血色瞬间褪了个干净。
第181章 九回肠13
一门三尚书的薄家只有一个。
而薄家只有一对亲姐弟, 死去的小公子也只有一个。
薄若幽离开赵和家的时候,脚步都是急乱的,胡长清看出不妥, 也知薄若幽是薄氏之女,一脸欲言又止的跟着她, “薄姑娘, 此事……”
薄若幽在马车前站定, “你先回衙门,倘若吴捕头回来了,将此事告知于他, 我回家一趟。”
薄若幽面色缟白, 瞳底晦暗无光,说话时语速快却利落,格外有种凛人之势, 胡长清紧张的点头,还未应声, 薄若幽猝然转身上了马车。
良叔驾车速度极快, 马车在飞驰之中有些颠簸,薄若幽靠在冰冷的车璧上, 一颗心快要从心腔子里跳出来。
那孩子听说才四岁,还是大官家的小公子。
他们起初是一对姐弟走失。
第二天姐姐自己出现了, 唯独弟弟没回来。
薄若幽深吸口气,想将自己慌乱的心跳压住, 可冰冷的空气涌入, 只带来一片密密麻麻的刺疼,她身体紧绷起来,双手缴扣一起, 在指腹上掐出道道红痕也无所觉。
赵和说的不是别人,正是她和弟弟薄兰舟。
弟弟的意外生在建和十八年上元节,这是她脑海中仅存的意象,多年来不回京城,去世的双亲和亲弟弟渐渐面目模糊,异父异母补全了她亲情的缺失,只是偶尔会疑惑,至亲的弟弟是遭遇了哪般意外而亡。
她忽然明白程蕴之为何不许她查这案子。
马车在程宅门口停下,薄若幽走下马车时手脚虚软,待进了府门,直奔书房去寻程蕴之,程蕴之正在给长公主拟新的方子,抬眸时面色和煦,可当他看到薄若幽的神色便知出事了,“这是怎么了?”
薄若幽上前在书案之前站定,“义父起先不许我查这案子,可是因为此案与多年前弟弟的死很像?”
程蕴之一下坐直了身子,犹豫一瞬才道:“为何如此问?”
程蕴之这般回答,薄若幽已万分笃定自己所料不错,她秀眉紧紧拧起,仔细在脑海之中回想,“所以当年弟弟出意外之时,我和弟弟一起不见,后来我自己回来了,弟弟却未曾回来,七八天之后,只……只找到了弟弟的尸体?”
薄若幽心口抽痛一下,口中这般问着,脑海之中却全然搜索不出任何场景,反倒越想越觉心口闷痛,太阳穴亦突突的疼,程蕴之看她面色不对,起身走来拉住了她的腕子,“你不要急,这案子虽然令我想到兰舟当年出事,可当年的事早已过去……”
程蕴之令她落座,薄若幽望着他道:“不,义父,当年弟弟的死,极有可能不是意外。”
程蕴之正欲给她倒杯温茶,听到这话手一顿,他看向薄若幽,薄若幽紧绷着背脊道:“这几日衙门在查往日卷宗,想找这些年来有无相似案例,虽未找到弟弟当年案子的卷宗,却发现了另一宗案子,我们去问了一个当年的老衙差,他记得弟弟的案子。”
程蕴之明白过来,“他说当年兰舟是为人所害?”
薄若幽摇头,“他提到了当年这案子的疑点,弟弟被发现的河滩距离失踪之地两里路,那段河床暗石颇多,义父也是仵作,当知道尸体顺流而下,身上不可能不留下痕迹,可是弟弟的尸身上却只有些细小伤口,更无任何尸斑血痕,这不对。”
程蕴之沉重的将茶盏放下,待落座在薄若幽对面时,身形都佝偻了几分,他眼底明光不定,又很是疼惜的来看薄若幽,仿佛在迟疑什么。
薄若幽却果断问:“我当时年幼,还得过一场病,因此五岁之前的许多事都记不清了,当年弟弟出事,我也只有个模糊的记忆,这些年来义父一直回避提起弟弟和父亲母亲的死,我始终以为是义父怕我难捱,可其实当年的事不止那般简单对吗?”
薄若幽眼底浮起雾气,语声亦带着细微颤抖,程蕴之再是不忍,也知道瞒不下去了,他深深地叹了口气,“你莫急,好好听义父与你说。”
薄若幽仍目不转睛的望着程蕴之,程蕴之沉声说起了当年之事,“那年上元节,你父亲母亲带着你们姐弟二人一起去洛河河畔看灯市,你和你弟弟就是在那时候走失的,当时人多,你们姐弟二人走失后你父亲母亲立刻叫了许多人来找,只要不离开市集,你们定会被找到,可你们最终消失了——”
“这消息当年我是第二日才知道,第二日你父亲母亲报了官,因是薄家小公子出事,官府还算利落,派了许多衙差去查探,就在那天下午,你一个人浑身脏兮兮的倒在路边,被附近庄子上的仆从发现了,很快衙差们找到了你。”
“那天夜里下过一阵雷雨,你当时浑身湿淋淋的,一回来就病倒了,高热五日不退,期间转醒,也不过说些胡话,像是病的,又像是吓得,你母亲留在府中照看你,你父亲在城外奔走,就这般过了七日,兰舟的遗体被找到了。”
“当时有仵作验尸,验尸的结果便是意外坠河,尸体在水里太久,许多凶手留下的痕迹被遮掩,你父亲母亲就算不愿相信,可找不到致命创伤,也未在洛河沿岸找到任何线索,这案子便只能不了了之。”
“因被定为意外,这案子便未令官府记录在册,你父亲母亲悲痛欲绝,你又重病在身,之后的半年,他们为兰舟办了丧事,而后便一门心思为你治病。”
薄若幽使劲的回想当年情状,却只有些许模糊的片段一闪而过,“我怎会病那般久?”
程蕴之回想起当年,眼底不忍更甚,“你也只是个五岁的孩子,寻常离开家人都会害怕,更别说走失了一天一夜,受惊过度,再加上当夜染了伤寒高热数日,任何情况都有可能发生。”
薄若幽指尖在发颤,“我记不得那夜之事,亦记不得父亲母亲为何也遇了意外。”
程蕴之道:“你父亲母亲确为意外无疑,你当时病了半年,你父亲母亲绝望之际,开始去民间寻找名医和偏方,那年冬月,他们去洛州寻医,归京之时,洛州以北的洛川山大雪,他们的车马在山上遇险跌下了山涧,因此遇难。”
薄若幽眼瞳剧烈的瑟缩了一下,“是去为我寻医……”
“他们是你的亲生父母,为你寻医本是应该,后来意外谁也想不到,与你并无干系。”程蕴之仿佛知道她会如何做想,连忙严声制止了她,“你当时病的极重,你父亲母亲失去了你弟弟,断然不可能看着你一直病下去。”
薄若幽望着程蕴之,“我是重病高热后伤了脑袋吗?为何我全然想不起那一天一夜的事?是不是只有我知道那一天一夜发生了什么?”
程蕴之欲言又止,“重病之后记性不好是有可能的,的确无人知道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可你当时只有五岁,哪怕你们一起被歹人拐走,你也做不了什么,对你父亲母亲而言,你回来已经是万幸,又或者,你们姐弟也走散了,你根本不知道兰舟是如何遇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