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绣衣使快步走到霍危楼跟前来,“侯爷,是忠义伯坐不住了,说要见侯爷。”
昨夜众人未曾歇息,很显然,冯钦父子也颇不好过,二人彻夜未眠,冯烨急的神色颓败,冯钦虽然绷得住不显惊慌,可病容愈发惨白了些。
冯钦走近,一眼看到了挖出的几个土坑,又看到地上的石砖,他眼底终于有了波澜,至霍危楼近前,喘着气问:“侯爷这到底是为何?无凭无据,便来挖我的庄子,莫非冯谋犯了何罪不成?”
霍危楼往吴襄站的土坑看了一眼,“没想到伯爷的丹房别有乾坤。”
冯钦的眼神忽然凛冽起来,仿佛藏了一夜的锋利爪牙此刻终于忍不住露了出来,“内有乾坤又如何?我只问侯爷,侯爷是凭大周哪条律法来如此羞辱冯谋?”
“凭哪条律法?等将这乾坤解开,真相自然大白于天下,伯爷到时候可还能如此理直气壮?”
冯钦眼底满是压不住的怒意,见霍危楼似乎对一切胸有成竹,于是一咬牙喝问,“难道我将妻儿的遗体留在身边,也犯了罪不成?”
他掷地有声,仿佛不愿再做遮掩,一旁的冯烨惊得眸子大睁,“父亲——”
冯钦看也不看他一眼,眼底厉色一消,忽而换上一副悲痛神色,“我要见陛下!”
霍危楼本来的确尽在掌握,可见冯钦扬言面圣,他心弦一紧,忽而有种不太妙的预感,而此时,吴襄搬完了最后一块石砖,“侯爷,这是一处地宫——”
第207章 十样花21
地宫入口只有大半个人高, 原本用石砖堵住,又填了土石,如今重新挖开, 内里仍然纤尘不染。
路柯在前打着火把,霍危楼跟在其后, 身后跟着孙钊、吴襄几人, 众人陆陆续续走过四五丈长的下坡窄道, 很快到了一处石门之前。
石门旁的机关极好破解,路柯开了石门,一股子渗人的阴森寒意扑面而来。
火把的光照亮门口一隅, 入目便是堆叠而起的冰砖, 路柯一手持火把,一手握住腰间佩刀,慎重的走了进去。
地宫挑高约莫丈余, 长宽各有数丈,四面靠墙皆是冰砖, 唯独北面设着一处祭坛。
祭坛石铸, 其上道符香烛齐备,祭坛之后, 两座晶莹剔透的冰棺静静的伫立着,路柯命绣衣使在四周插上火把, 冰砖映出一片火光萤萤,霍危楼大步往冰棺走去。
冰棺晶莹剔透, 上面寒霜层叠, 经年不化,他推了推棺盖,竟一时未曾推动, 透过两掌厚的冰壁,依稀能看到里面躺着尸体。
霍危楼运起臂力,一声脆响后,已凝结在一起的棺盖方才被推开,棺盖缓缓滑走,一具身着银红广袖织金宫裙的尸体露了出来。
这是一具满布霉斑的女尸,纵然常年躺在冰棺之内,可因此处有人进出,地上不远处还是高温炼丹的丹房,冰砖融化的些许水汽与流动的气流仍然使尸体生出些微腐化。
死者遗体明显被精心装殓过,她双手交叠在胸前,发髻高耸,环佩雍容,可因死亡日久,发丝脱落大半,此刻委顿的堆在脑后,而原本白皙丰腴的皮肉,不仅被片状的霉丝覆盖,更变成一层蜡化的灰白人皮贴在骨头上,依稀能看出死者生前骨相。
霍危楼知道,这便是安阳郡主。
“将那座冰棺也打开。”
霍危楼下令,路柯上前将第二口冰棺也推了开,躺在里面的,果然是个身长二尺多的孩童霉尸,死者身上同样华服加身,他身量挺直的躺在冰棺内,面上和裸露在外的双手同样成灰白蜡皮,又因为身上衣裳颜色艳丽,格外给人悚然之感。
孙钊开口时声音有些发颤,“侯爷,这便是安阳郡主和伯府大公子的尸身?”
霍危楼点头,又环顾四周,很快,他发现了不妥,前面的祭坛之上虽然也摆着祭祀用的法器宝物,却并非是七宝舍利塔,而冰棺之中虽也放着几件陪葬镇魂之物,却都只是寻常珍宝,倘若七宝舍利塔已经被熔炼,那佛骨舍利呢?
所谓佛骨舍利,不过是传闻之中佛陀留下的一截指骨,倘若将舍利也熔炼进了丹炉内,那边当真是了无踪迹,霍危楼剑眉大皱,“仔细搜——”
吴襄去过李绅谋害文瑾之地,那里也有一处祭坛,他四下查看,很快回来道:“侯爷,毫无异常,也不见血迹和谋害孩童们用的锁链利器,和李绅布下的祭坛不同,这里好似只是祭祀的。”
若不能证明冯钦谋害孩童,便是找到了安阳郡主和冯钰的尸体也无用,此行虽然尤为伦常,可安阳郡主和冯钰是冯钦之妻儿,何况也无律法规定如何安葬尸体,冯钦若说此处便是他为安阳和冯钰设下的墓穴,旁人也无可指摘。
“侯爷,宫里来人了——”
霍危楼豁然回头,冯钦父子还在外头,而发现地宫不过片刻功夫,宫里竟然来人了?
孙钊也意外非常,“侯爷,这……”
霍危楼对吴襄道:“继续搜,本侯出去看看。”
霍危楼朝外走,孙钊连忙跟了上,待二人一同出来,竟看到福全带着两个小太监站在外头,福全似乎也对眼下场景有些意外,待看到霍危楼,唇角一扯迎了上来。
“拜见侯爷。”
霍危楼冷眼看着他,“你怎会来?”
福全面露难色,往摇摇欲坠的冯钦脸上看了一眼,低声道:“侯爷,这是怎么个说法?怎么查案子查到了忠义伯这里?早间宫门一开,伯府便有人往太后跟前递了折子,太后娘娘亲自派人唤了陛下前去,陛下这才令老奴往城外走一趟。”
此刻还不到午时,而昨夜他们入庄子后,庄子内无一人离开,是谁入宫通风报信?只有一种可能,冯钦料到直使司会来庄子上搜查,早留了人在外,因此才能这般快向宫里求援。
若是心中无鬼,怎做如此准备?
霍危楼寒眸看向冯钦,冯钦却抬手掩着唇角轻咳起来,福全又为难的道:“侯爷,陛下的意思,是希望你眼下入宫一趟,是哪般境况,与他解释一番,免得生出误会来。”
这是口谕,福全说的委婉,可霍危楼为臣多年,自当明白,“忠义伯可要一同入宫?”
福全见霍危楼语气缓和,忙点头,“要的要的,侯爷和伯爷一道面圣,说清楚便是。”
霍危楼转眸看向孙钊和路柯,路柯神色一凛,孙钊紧张的眨了眨眼,似有所觉,连忙点头,霍危楼便扬声道:“罢了,那便先去见陛下——”
福全松了口气,又去看冯钦,“伯爷,您也请吧——”
霍危楼御马而行,冯钦父子上了备好的马车,一行人一起回京城面圣。
风止雪停,城外四野一片皓白,待入城门,已近午时,循御道一路疾驰,至宣武门前,天边阴云怒卷,又似有一场大雪要落,霍危楼翻身下马,步入宫门。
建和帝在崇政殿旁的昭阳殿暖阁里见他们。
殿内暖意如春,建和帝靠在西窗坐塌上,身后靠着张花斑虎皮,待几人入内行了礼,他老神在在的扫过二人,语声寻常的问:“这是怎么回事?直使司查案子,查到了冯钦府上?”言毕扫了一眼冯钦垂着的左臂,“说你被烧伤了,可好些了?”
冯钦躬身道:“已大好了,多谢陛下关怀。”
话音落定,不等霍危楼答话,冯钦撩袍便跪,“微臣有罪,请陛下降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