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襄又令薄若幽帮忙看着确认物证,而后便令衙差们收拾将物证带回衙门,薄若幽站在长榻边上,目光不自觉的落在了三清铃上。
这三清铃高约六寸,黄铜打造,上有“山”字型手柄,下有口径两寸半的铃钟,铃内有舌,铃面上雕刻着经文、符咒和三清神像,光鉴照人,薄若幽鬼使神差得将这三清铃拿了起来,轻轻一摇,清越的铃音便好似灵蛇一般钻入了她耳里,她心口一紧,忙将这铃铛递给了收捡证物的衙差。
时辰已至子时,暗室内的经幡符文都被摘下,压抑惊悚之感不由得淡了许多,薄若幽进去站在黼黻边上看着,道:“还需得请个道长来看看,看这法坛是否另有玄机。”
吴襄颔首,“正是如此,我寻思着这人是将文瑾当做祭品了,也不知从哪里听来的邪门歪道,还偏对小孩子下手,当真是可恨。”
薄若幽看着这道场被拆除,待所有物件被拿出去,便只剩下当中的贡台和那血池留着,这暗室一看便是专门为了做法事而打造,尤其房顶上的将人吊起来的钩锁,更非寻常人家会造的,薄若幽盯着那钩锁看了半晌,指了指道:“捕头,最好派人看看上面,其余地方可作假,可这钩锁会生锈,看看锈迹,便知此物钉了多久。”
吴襄倒是没想到此处,便令人出门寻来木梯上去看,等了片刻,有衙差从远处农家借来了木梯,侯炀自告奋勇爬上去,借着灯火一看,却狐疑道:“这锁链固定支出不见锈迹,我估摸着,没到半年。”
薄若幽秀眸瞬时沉了下来,“这宅邸即便日久,可他若不止一次行凶,那往日行凶之地也一定不在此处。”说完她凉声道:“可一定要活着将人拿回来。”
第183章 九回肠15
薄若幽回京已是后半夜, 归家时,程宅内却是一片灯火通明,薄若幽有些狐疑, 待走到门前,一眼看见了墙下停放着的武昭侯府车马。
她秀眸一亮, 快步进了门, 刚走到中庭, 正厅掩着的门被一把推了开。
霍危楼从内走出,她亦不由露出意外笑意,“侯爷怎来了?”
外面寒风刺骨, 她双手冰冷, 面颊亦被冻得不见血色,霍危楼先将她迎进屋内,屋内地龙烧的极热, 却只有他一个人待着。
“怎侯爷一人,义父呢?”
桌上放着的热茶早已凉透, 一看便知霍危楼等了多时, 他将她肩上斗篷取下,一边道:“知道你出城了便过来看看, 时辰太晚,我先让程先生歇下了。”
薄若幽被屋内暖意包裹, 四肢百骸总算恢复了几分知觉,良婶听到动静爬起身来, 又送了些茶点过来, 待良婶退下,霍危楼方问:“城外如何?”
薄若幽正想告知他此事,眼底晶亮的道:“已经找到了谋害那孩子的凶手, 我去看过那人的家宅,宅子里有处暗室,布置了道场,应当是凶手无疑,只是人逃了,吴捕头正派了人去追捕,那人身上有病,受不得长途劳累,模样也扎眼,应当不难。”
霍危楼倒未想到此事颇为顺利,面上微松,将她手握在掌心暖了暖,薄若幽眨眨眼道:“侯爷这两日在做什么?”
霍危楼听得此问,眸色微沉,“你可记得洛州的法门寺案?”
薄若幽自然记得,霍危楼继续道:“法门寺的命案虽然破了,可舍利子的下落至今不明,这舍利子乃是大周佛门至宝,已丢失了十年,可我们都不知道,除了舍利子,还有一样存在皇宫国库珍宝司的佛宝也出了岔子。”
霍危楼将七宝舍利塔被人调换的事说来,薄若幽听得呼吸一屏,她进过皇宫,知道那是万分戒备森严之地,“都入了宫,怎么会被调换?”
“寻常情况下,的确极难,可倘若是珍宝司和太常寺的人,便有可能。”霍危楼将宫内建制说了一遍,又道:“珍宝司掌握着珍宝阁各个库房的钥匙,而此物几年来一直存放其内,寻常祭祀若是不需要此物,几乎无人记得它,而这么几年之间,珍宝司若有人想欺上瞒下将此物调换走,机会有许多,再加上珍宝司和内府常有人出入内宫采买,将此物运出来也不难。”
“再来便是太常寺,太常寺负责宗庙祭祀,大典之上如何安排道场,要用那些珍宝,要请那些高僧大师,皆是他们周全调度,倘若太常寺内的人有心调换佛宝,在大典之前数月便可开始计划,而倘若太常寺与珍宝司的人勾结,那将佛宝调换出宫就更简单了。”
皇宫戒备森严,也靠底下人力层层护卫,可倘若其中某一环某些人出了岔子,那也并非没有被钻空子的可能。
佛宝为数年前大齐所赠,因是邻国相赠,并未送入相国寺中,若非此番佛诞建和帝忽而起意赠佛宝,只怕此事还要许多年才能被发觉,而当年法门寺舍利子,凶手亦是用了障眼法,若非当时的主持机敏,亦要被凶手糊弄过去。
而此番珍宝司与太常寺……
薄若幽眼神一沉,“太常寺……太常寺的王青甫便是法门寺的凶手之一,且只有他知道舍利子的下落,为了不暴露,选择了自杀,而按照佛宝入宫的时间推断,正好在王青甫任期之内,舍利塔的丢失,会否也和王青甫有关?”
霍危楼的神色已肯定了她的推断,“正在查,此事闹出来后,珍宝司和太常寺都是重中之重,只是佛宝被调换应该不是最近两年,今日直使司还未查出可疑之人。”
冬月十七为阿弥陀佛佛诞,乃是每年佛家佛诞之中最至关重要的一场盛事,不仅建和帝献出佛宝,便是文瑾一家也因这场佛诞而来,熟料文瑾遇害,而皇家所献佛宝亦为假。
薄若幽心底有些唏嘘,“只要事情发生过,一定会留下踪迹,佛宝被调换,要通过层层关卡做到不为人察觉,也必定非一人两人可为。”
霍危楼颔首,“这几日直使司会着重调查此事。”
他说完,目光却有些深切的看着她,仿佛在探究什么,薄若幽有些狐疑,“怎么了侯爷?”
他指节拢了拢,“你是不是还有何事未曾告诉我?”
薄若幽背脊瞬间僵直了一刹,他目光深幽,仿佛能将她看透,她心突的一跳,唇角紧抿起来,霍危楼将她手包裹在掌心,也并不迫她,薄若幽定了定神才艰涩开了口,“侯爷听义父说了?”
他温声道:“是——”
薄若幽喉头忽而一堵,不由敛下眸子,“当年的事我记不清,直到找到了那位老衙差,那正是老衙差进衙门第一年,因此记得十分清晰,那一夜,是我与他一同失踪,第二日,却只有我一人被找到,可那夜的事我记不得,至今也无人知道弟弟遭遇了什么。”
她顿了顿,语声越发低哑,“后来我重病日久,父亲母亲为了替我寻医远去洛州,又着急赶回来,这才出了意外。”
她肩膀瑟缩起来,乌羽似的眼睫投下大片阴影,不想令人看见她眼底情绪,霍危楼手捧着她颊侧,令她抬眸看他。
她抬眸时眼底便浮着一层湿漉漉的雾气,唇角紧紧抿着,秀眉亦紧蹙一起,霍危楼眼底生出怜惜,在她面颊上摩挲两下,将她揽入了怀中来。
隔着袍衫,他身上的暖意熨帖而滚烫,很快便将她心底那层寒霜暖化了,她双手环上他腰身,心腔子里酸楚更甚,“若我记得,或许当日便能将弟弟找回来,若我记得,或许凶手不会逍遥在外,父亲母亲也不会……”
她一下哽咽住,将脑袋更深的埋在他怀里,霍危楼臂弯收紧,大手落在她颈背上轻抚,“你彼时才五岁,仍是个不知事的孩子,你也是受害者,不能如此苛责自己。”
薄若幽在他怀中轻轻地摇头,霍危楼不由将她抱来自己膝头,“你怜惜此番被谋害的孩子,在黑水村中时,亦对那嫌犯家的孩子颇多看顾,你最知道孩童们何等无辜柔弱,当年的你,便与他们同样年岁,你当时生病,又惊怕万分,又怎能要求当年的你不惊不怕去做大人们应该做的事?”
薄若幽仍趴在他肩头,冷静镇定暂时从她身上褪去,此刻的她仿佛又回到了十三年前那个长夜,自责和无助好似暗夜里的鬼魅一般纠缠着她。
霍危楼紧握住她的手,“凶手已露踪迹,只需将人捉拿回来便可得真相,你弟弟的死,和之后种种事端皆因凶手作恶而起,你亦是为此所害,当年你被寻到已经是万幸,后来你病愈,又阴差阳错成了仵作,或许正是上天要令你查清当年真相,你不可反因此自苦,可好?”
他语声温柔,渐渐将她心底酸楚平复,夜已极深,寒风呼啸中又响起窸窸窣窣的动静,竟是天上又落雪了,薄若幽将脸颊在他肩头蹭了蹭,瓮声瓮气的道:“如今只是猜测弟弟也为同一凶手所害,可倘若凶手归案之后不认,弟弟的案子已久,当年未曾留下卷宗,只靠老衙差一人的记忆,终究难有头绪。”
“你适才才说过,但凡事情发生过必定会留下踪迹,倘若凶手与当年的案子无关,我便令衙门重查此案,有我在,再加上你这个大周最好的仵作,只要想查,定能查个明白。”
他的话将薄若幽的心神稳了下来,她直身看她,濡湿的眼睫之下,一双眸子清凌凌的透着信赖,“当真还能查的出吗?”
霍危楼忍不住在她额头吻了一下,“当真。”
她心绪陈杂惶然,这二字虽轻,却好似给她四肢百骸注入了力量,她眼底又生出几分光华,“我还想去当年发现弟弟遇难之地看看。”
“好,我陪你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