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薄若幽抬起头来,“侯爷,初步推测他是溺死的,不过要查验细些的话,得重新找个地方,还得剖验。”
沈涯到了此时已经听出来了,薄若幽不止是大夫,还是个专业的仵作,他眨了眨眼,当真是被惊到了,因为太过震惊,以至于霍危楼的吩咐他竟然不曾听见。
“沈公子?”福公公喊了一声。
沈涯回过神来,便见霍危楼目光暗沉的看着他,他忙道,“啊?侯爷有何吩咐?”
霍危楼凤眸半狭,“寻一间空房来。”
空屋子是要用来摆放尸体的,沈涯明白,立刻命船工将靠近甲板的一间杂物房清理了出来,霍危楼令绣衣使将尸体抬进去,薄若幽又看向沈涯,“沈公子,船上可能寻到极其锋利的刀具?刀具越是削薄秀气越好。”
此番霍危楼一行轻车简从,早先备下的器物都跟着林槐走了旱路,因此薄若幽自然找沈涯帮忙,沈涯想了想,立刻道:“有的有的,请姑娘稍后,在下这便去找——”
沈涯说完转身便走,倒有些殷勤模样。
薄若幽回过身来看摆在地上的尸体,一抬眸,却见霍危楼目光沉沉的看着她,她有些疑惑,低头看了看自己,却也没觉得自己身上有何异常,她越发狐疑不解了,再看霍危楼时,却又见他将目光落在了尸体上,于是心思一定,薄若幽开始验尸。
“尸体表皮轻微发白并有轻微皱褶,体表几乎看不见尸斑,这是因为死者死亡之时,便已经身在水中,水流使的尸体随之翻动,尸体血液难以沉积,且如今江水冰寒,血络遇寒而缩,尸斑会出现的格外缓慢。且死者口鼻处有少许粘液沫,腹部亦有轻微鼓胀,民女推测其为溺死,且应当是昨夜后半夜落水。”
“尸体不见明显外伤,可脸颊,手掌,有些微的擦伤,擦伤成片状细条状,算是常见,若他是从船体之上落入江中,与船体或江中砂石触碰皆有可能。”
因死亡时间不久,是以留下的线索还十分多,薄若幽抓着死者双手仔细看了看,“擦伤流血之地有些许愈合,皆为生前伤,此外指缝之中有些类似苔藓一样的东西,还不知是什么。”
她粗粗验看了一番,便开始解李玉昶身上锦袍,霍轻泓站在门口,看到这一幕忍不住退的远了些,不过,他却又看到了薄若幽手上戴着的护手。
他啧了啧嘴,对着明归澜道:“大哥将此物赐给她,倒是物尽其用,我记得当初西凉国进贡之时,和这护手一起送来的还有好几样神机宝物,大哥如今赐下都赐贡品了吗?那他好生大方。”
明归澜失笑,“若世子也能若薄姑娘那般验尸,侯爷也会赏赐你的。”
霍轻泓打了个抖,“那我宁可不要!”
说着他却高深莫测一笑,“等回京,我要和大哥讨些别的好物,这些贡品,也就只有大哥能和陛下套个面子说取便取了,大哥连幽幽都能赏赐,总不至于不给我吧。”
明归澜弯唇道:“那可不一定,侯爷公私分明,你又不能帮侯爷办差。”
霍轻泓一脸不忿,可仔细一想,也的确是这般道理,一时苦着脸打了退堂鼓。
屋内薄若幽自然没心思听外面的闲谈,她如今心绪都在尸体上,已是又变了个人似的专注严肃,等将衣裳解下,薄若幽先对着门口的天光仔仔细细检查起这件外袍来,很快,她便发觉外袍之上有几处红褐色的污渍,她又将此污渍与李玉昶指甲缝里的污渍作对比,果然一模一样,略一沉吟,薄若幽心中有了想法。
这时,沈涯拿着一把极袖珍的短匕到了门口,“这位姑娘,你看这刀可成?这本是我们给食客准备用来食鲜鱼的刀……”
薄若幽抬眸一看,眼底微亮了一下,“可用的,多谢。”
接了短匕,薄若幽心底微安,却放在一旁仍然打量手里的袍衫,沈涯见李玉昶的尸首上只剩下一件内单薄衫,既觉得有些不吉,又觉得薄若幽这样一个小姑娘竟会验尸十分令人意外,他便温和道:“若还有别的需要,请姑娘吩咐。”
薄若幽应好,沈涯便退了出去,福公公在旁瞧见便道:“这沈家少公子为人处世八面玲珑,人亦生的清俊好看,倒也是个叫人赏心悦目的人物。”
薄若幽只以为福公公在和自己说话,便头也不抬的随口应了一声,“的确如此。”
霍危楼本在吩咐绣衣使搜查楼船,听到此话,忍不住回头看了薄若幽一眼,他眸色暗沉沉的,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快在内,而只听到吩咐至一半的绣衣使疑惑的看着他,想问也不敢问,等了半晌霍危楼才继续道:“尤其玉春班众人昨夜都做了什么,都要一一探问。”
绣衣使领命而去,霍危楼本要抬脚出门,薄若幽却道:“侯爷,李玉昶衣袍之上有些痕迹,民女猜是掉下楼船之时沾上的。”
霍危楼定眸看着她,薄若幽便道:“楼船极大,如今还不知李玉昶是在何处落水的,不过民女看他指缝和衣袍之上皆有此等污渍,料想他多半是在掉下楼船之时沾的,此物有些像藓渍,也像是锈渍,可民女记得登船之时,靠近岸边一侧的船体之上沾着些绿色的苔藓,倒与此污渍不同。”
楼船靠岸一停便是半月甚至月余,船体为硬木打造,吃水久了自也容易生些苔藓,可薄若幽凭着记忆,倒是记得船体之上的苔藓不是这般颜色。
霍危楼明白了,他亦在薄若幽跟前蹲下身来,仔细一看,果见衣袍之上此等污渍不少,他心中有数了,正要起身,却觉此刻二人皆蹲着身子,倒是瞬间离得极近,他甚至能看见她根根分明的眼睫。霍危楼一时没动,薄若幽正要倾身却拿解开尸体上剩下的内衫,却见他定定的看着自己,她有些疑惑,“侯爷,怎么了?”
霍危楼也未开口,抄起地上那件外袍便起身出了门。
薄若幽一愣,又想起昨天晚上霍危楼诡异行径来,她有些莫名,便看向一旁的福公公,“公公,侯爷这两日是否有些古怪?”
福公公心道霍危楼的古怪已经不是一处了,可当着薄若幽,又不能当真说他怀疑霍危楼对她起了心思,于是只得笑道:“侯爷就是这样的,有时候会脾性难测。”
薄若幽对此早有感受,叹了口气将此念暂且压下了,目光落在尸体上时,脑海中便也想不了别的了,她先细细查验了一番体表,而后便开始剖验。
倘若死者死因为溺死,剖验便十分必要,薄若幽定了定神,沿着死者胸椎股切了下去。
甲板之上江风呼啸,至此刻,江面之上茫茫雾气方才散了,霍危楼站在船头,江风扬起他玄黑的袍摆,他一边令绣衣使搜索船舷四周,自己却有些许的走神。莫说福公公要觉得他古怪了,连他也觉得自己古怪非常。
没多时,一个绣衣使带着一个船工走了过来,“侯爷,有发现。”
被带来的船工三十来岁,是船上厨房内的帮工,他看着李玉昶衣袍之上的污渍道:“启禀侯爷,这污渍,极有可能是船尾方向,靠近厨房的地方才有的。厨房做了饭食之后,潲水很多时候都是直接倒入江水中,一来二去,船舷之下生出的污渍便有些不同。”
霍危楼神色一凝,“带路——”
船工在前带路,很快顺着楼船外侧的廊道回到了船尾,船尾大都为厨房杂物间以及船工住所,时常来此的船客亦少,刚一走近,霍危楼果然在船体之上看到了些深褐色的污渍。
船工道,“就是此处了,这里大概有两丈宽的地方,都生的有这般污渍。”
这些污渍是长年累月而生的,霍危楼先探身看了船体吃水之处,又忽而转眸往二楼之上看去,“二楼是何处?”
一个绣衣使道:“侯爷,此处二楼往上,是二楼西边的楼台。”
霍危楼当即往二楼西面楼台而来。
和搭起戏台的东侧楼台不同,西侧楼台并不大,此刻靠着围栏堆了不少帆布桅杆等杂物,霍危楼上前来,往靠近一楼厨房的那侧走去,围栏之下堆着不少桅杆和麻绳,上面落了不少灰尘,许是许久未曾用了,霍危楼左右看了看,“叫沈涯来。”
沈涯来的很快,一上来霍危楼便道:“这些东西平日都堆在此?”
沈涯颔首,“此处地方不大,且又是在船尾,平日里无人来,这些是两个月前换下来的桅杆,还有些平日里用不着的东西,一楼有些发潮,且已快堆不下了,便堆来此处。”
麻绳等物的确容易发潮,此言倒也无错,且这些杂物已经堆了两个月了,想来和李玉昶的死无关。然而霍危楼踩着麻绳站上去之时,却有种奇怪的感觉,麻绳堆叠在桅杆之上,形成了一小段陡坡,沿着这陡坡往上,几乎能一步跨出围栏。
霍危楼便沿着这些杂物往前走了两步,沈涯见状立刻道:“侯爷当心,在下立刻找人来收拾此处。”
霍危楼站在最高处,几乎再有一步,他便能一脚踏空落下去,而此刻船身若有晃动,他亦有可能掉落至江中,他如此,莫说沈涯,便是一旁的绣衣使都看着有些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