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节(1 / 2)

薄若幽有些不解, 这时,江风一盛将火苗吹灭了,薄若幽本以为烧着的是什么纸钱冥符, 可她眸光扫过去,却在昏光之中看到半本未烧完的书册, 她眉头微皱, 上前将书册捡了起来,待拿在手中, 方才察觉也并非书册,还是一本手抄册子。

她往地上看了看, 见灰烬不少,便知被烧掉的应该不止这一本, 只是这本压在最下面江风又太大, 以至于只被烧到一半火便熄了。

别人想烧什么本和她无关,可李玉昶自此处坠江,按理说这地方并不吉利, 寻常人便是想烧什么,又怎会来此地?她虽看不清册子上写了什么,却觉必定和李玉昶有关。

薄若幽抖了抖上面的灰烬,带着话本走了出来,到了廊道内,借着昏暗的光线,薄若幽这才看到这竟然是一本话本册子,而在那扉页之上,大大的一个“还”字笔迹雅正囚禁,第二个字被烧掉了一半,可薄若幽还是认了出来,那是一个“魂”字。

看到“还魂”二字,薄若幽立刻想到了钱管家提过的《还魂记》,《还魂记》是李玉昶写给柳慧娘的话本,且被寄予厚望,如今李玉昶虽是死了,《还魂记》亦还未写完,可即便如此,话本怎会被烧掉?!

如今南北戏目多以前朝传奇话本为主,坊间若有新的戏本子,便多成为各个戏班致胜之法宝,如今《还魂记》虽未写完,可无论是戏伶们还是李氏之人,都不该如此轻易将其烧掉才是,话本还未烧尽,想必烧话本之人也不过刚刚离开,那适才烧话本的人是谁?

薄若幽转眸看向远处廊道,时辰已不算早,舱房皆关着门,似乎一直无人出来一般。而明日一早船到了长风渡口玉春班的人便要下船,似乎她也不必追问这戏本子为何被烧了。

看了看手中只剩下一半的话本,薄若幽有些无措,找玉春班的人将其还回去似乎也不知找谁,何况既然有人选择将其烧掉,多半也有缘故,而她若将其随意扔在何处,似乎也不好,她不由得苦笑一声,先转身下楼去为程蕴之取水。

送完水出来后,薄若幽回屋将戏本扔进了屋内的纸篓中,想着明日令船工收走便可,可也不知怎地,她看着落在纸篓内的戏本,竟忽然生了两分好奇来。

李玉昶给柳慧娘写的戏本,该是哪般故事?

鬼使神差的,薄若幽将戏本又捡了起来,戏本被烧去一半,剩下的一半却还字迹清晰,她随意翻看了两页,竟然被这残缺不全的故事吸引了住,只因李玉昶用词华美雅丽,光看辞藻,便已令人赏心悦目,虽然每一页都只有一半,薄若幽还是将这个故事拼凑了起来。

《还魂记》所讲为一对年轻男女相爱却不能结为连理的故事,戏本中的小生名唤陈郎,他清俊温雅,文采斐然,在诗会之上与柳氏小姐相识,却碍于地位悬殊,被柳氏小姐之亲族相逼而死,死后的他执念难消,不得落入轮回,只化作了鬼魂游荡世间,而柳氏小姐相思成疾,将死之时,却见到了陈郎鬼魂。

柳氏小姐因此大病痊愈,自此之后,每夜都与陈郎鬼魂相见,人鬼相会数月后,柳氏亲族再逼迫柳氏小姐嫁人,更请了道士来捉鬼消秽……

薄若幽从前极少看坊间话本,本以为都是些才子佳人的美好故事,却万万想不到这《还魂记》如此波折离奇,而李玉昶笔锋清丽,文辞精妙,写二人两情相悦之时令人心花怒放,写二人生死相隔时又令人伤心断肠。薄若幽不过看了十多页,便有些想去寻完整的戏本才好,而她更想不通,连她一个不爱南戏之人都觉此戏本乃上乘之作,为何会有人将其烧毁。

是有存本还是想将戏本彻底毁掉?

薄若幽怀着三分疑窦,五分对故事的喜爱继续往下看去,因每一页都只有一半,越往后,便越是看的心痒磨人,尤其许多关键之处丢失,故事便也失了原本意趣,渐渐地,薄若幽心思倒是淡了下来,她簌簌翻的快了些,很快便看完了整本册子,然而就在她要将话本放下之时,她眉头却是一扬。

因这话本最后几页的字迹,竟然与一开始有些不同,虽然同样雅正,亦算力透纸背,却少了先前的行云流水之感,就好像……就好像是有人刻意模仿。

薄若幽先是摇了摇头,想着或许这最后两页为人代写,可当她开始看戏本内容之时,目光却忽然一变。

此话本以戏本曲牌写就,除了述白唱词之外,每一幕戏伶们如何出场如何离场以及神态语调如何皆有描述,而这最后一折为戏本最引人肠断之处。

只看一半,也知陈郎被道士捉住,道士欲令其魂飞魄散,柳小姐为救陈郎,终究答应族人出嫁,于是,便有了柳氏小姐夜半送陈郎魂归黄泉的一幕,这一幕唱词极为凄楚痛心,而让薄若幽神色凝重的却是关于陈郎离场的描述。

陈郎入了阴界之门,踏上了黄泉之路,只消涉过忘川之水,他便可忘却柳氏小姐堕入轮回,他看着界门之外的柳氏小姐,步步后退步步不舍,可柳氏小姐严辞相逼,最终令他一步落入了忘川水中。可怜他只以为柳氏小姐移情,并不知她即将被迫嫁人。

后一半被烧掉,唱词也戛然而断,接下来的戏目薄若幽已看不到了,而钱管家说李玉昶并未写完此话本,薄若幽也不知柳氏小姐最终是否出嫁,她只觉得有一处万分诡异。

这戏本中陈郎跌入忘川水中,与李玉昶坠落江中,竟然有种诡诞的契合感。

霍危楼说过,杂物堆积在船舷边,踩着那些帆布桅杆而上,几乎不费力气便可一脚踏空落入江水里,而陈郎离去时的黄泉路,亦在一处怪石嶙峋鬼魅环伺的小径之上。

薄若幽本有三分心思因这凄美的故事而感伤,看到了此处,却莫名觉得背脊微凉,李玉昶坠江之后,那把为唱《还魂记》而制的折扇亦不见了,莫非当真是唱着此段唱词坠的江?

若整个戏本都是一种字迹便罢了,偏生这最后一折,字迹竟是不同,那这最后一折戏,到底是李玉昶自己写的,还是别人在他不知情的境况下加上去的?

一股寒意从脚底漫了上来,薄若幽看着这被烧到一般的戏本册子,再看着最后这一幕,总觉得李玉昶的坠江或许没有这般简单。

李玉昶为戏痴,若有人故意写了此般唱段,再利用楼船上的地形,使得他在楼台之上唱演而后跌落入江中……

薄若幽豁然站起身来,不,当然不可能这般简单,李玉昶再如何喜欢唱戏,也没道理凭空跌下楼船,可他那天夜里喝了酒,便又不同。

喝醉了的人才有可能糊里糊涂踏空。

然而这不是李玉昶自己写的戏本吗?有人加了唱段他却心平气和接受了?可为何偏偏要写成相似的字迹?若李玉昶想假做自己写的,为何不自己动笔?

薄若幽脑海中一团乱麻,不由再拿起戏本来看,她忽而想,有没有可能,这戏本根本不是李玉昶自己写的?又或者,加此番唱段之人本就擅长模仿自己,且是李玉昶十分信任之人,于是他便令此人照着他的自己写下。

薄若幽瞬间想到了柳慧娘。

与李玉昶吃酒之人是柳慧娘,那夜与李玉昶说戏之人也是柳慧娘……

薄若幽开始在屋内来回踱步,她看戏本花了不少时间,此刻整个楼船都安静下来,霍危楼必定也歇下了,她只凭此般猜疑,能去找何人?而明日玉春班便要下船了。

犹豫半晌,薄若幽觉得除了去找霍危楼,似乎没有别的办法,她拿起戏本,整了整衣裙出了门。

走到霍危楼门前,薄若幽抬手敲门,几声之后,门内响起了脚步声。

很快,门被打了开,霍危楼一袭玄色大氅加身,衣襟半敞,看样子已经歇下了,看到薄若幽,他也是微讶,“怎么了?”

薄若幽福了福身,“侯爷,民女觉得李玉昶死的奇怪。”

霍危楼眸色微凝,“可有证据?”

薄若幽犹豫一瞬,有些没底气的道:“并无实证。”

霍危楼睨着她,片刻后转身往屋内走,“进来说话。”

薄若幽进了门,先给霍危楼看了戏本子,霍危楼诧异她竟然发现了此物,薄若幽苦笑道:“民女起初没想那般多,因不知如何处置,便带回了屋内,差点就要扔掉,却又没忍住翻看了一番,这一看,便让民女发现了异常。”

她先将戏本上写的故事说了一遍,又翻到最后一折,“侯爷请看,此处字迹与先前不同,民女看的时候,差点未曾发现,可有几个字太过明显,民女从前见过有人专门模仿别人字迹的,侯爷也请看看——”

霍危楼拿过戏本看了片刻,果真字迹并非一人,“字迹并非一人又如何?”

薄若幽令他看戏本所写,“这戏中陈郎落入忘川和李玉昶落入江中几乎一样,且偏生此折与此前所写字迹不同,侯爷不觉奇怪吗?”

霍危楼看着薄若幽,此案已定,本不必过多探查,且即便存疑,待明日玉春班下船,此事便与他们再无干系,可薄若幽却似连半点疑窦也不放过。

“的确奇怪,只是他即便是因此折戏而坠江,那也难以断定是有人故意谋害他,因戏是他自己唱的,酒是他自己喝的,亦是他顺着那杂物堆走了上去,而非旁人推他下去。”

薄若幽眉头紧拧着,心底有三分是赞成霍危楼的,可她却又觉得有些不甘,虽与李玉昶并不熟识,可好端端一个大活人忽然在她身边死去,当真能这么算了吗?

她紧攥着袖口,眉目敛下不再看霍危楼,人亦陷入矛盾迟疑中。为仵作者,的确以为死者伸冤求公道为责,可她并非救世菩萨,亦不可能每死一人便去深究缘故,且如今要麻烦霍危楼,她若有实证便罢了,眼下只凭戏本字迹和猜测,她有何底气令霍危楼出面查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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